红尘不渡(小动物娇7出没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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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六月伊始,蝉鸣和热浪的势头愈发盛大。 穿着短衫的汉子快走几步,背后还未晾干的布料就会被再次浸湿,等到傍晚着家时,小媳妇儿们就拎着析出浅白盐渍的衣裳到河边搓洗,搅得游鱼都躁动起来。 对于许多人而言,这便又是一年苦夏。 李忘生站在亭边,微垂着头,好像在看手上的信纸,眼神却是散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这亭子建在后山,小半边基底被厚重实木撑在崖壁上,只一扇半人高的栏杆围在边缘,人在栏杆内,仿佛置身半空。如此,就能观赏到最壮美的日出与云海。 李忘生却毫无赏景的兴致。 他想,纯阳弟子于危崖边尚且有这一扇亭栏支撑,那少年皇帝已然半只脚悬在空中,他又是否知晓自己如今行差一步便粉身碎骨的处境? 但知与不知都不重要,已显颓势的高楼非数人之力能够挽救。天授皇权,可天也不在乎脚下这片土地上到底哪一条才是真龙。 ——天道无情啊。 李忘生叹了口气,将那张信纸收进怀里。 对于李重茂,李忘生并没有什么喜恶,只是因着师兄的缘由才同他有过几次交往。但于谢云流而言,李重茂是他多年好友,虽比不得师门,但若是李重茂出事,师兄必不可能袖手旁观。 这就是李忘生的忧虑所在。 即便有纯阳,又能护住师兄多久呢? 李忘生耳尖一动,回过头去,那道熟悉的身影很快靠近,落在自己身后。 “师弟,”谢云流冲他挑眉,神态恣意,“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李忘生含笑问他:“师兄找我何事?” 谢云流娴熟地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将人半揽着往回带:“回来时看到有人在卖馄饨,想起你喜欢,带了些给你尝尝。” 李忘生点头,顺从地跟在他身边,听谢云流说这次任务途中的零碎小事。 骄阳刺目,李忘生的脸微微侧过,余光在谢云流身上流连,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忘生在梦中看到了李重茂。 一开始,李忘生还没发现这是梦,他只觉得自己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漂浮,等到有脚踏实地的感觉时,他才发觉此地正是长安最繁华的街巷。 街上人声鼎沸,李忘生循声望去,却看不清一张人脸。于是他知晓,这是梦。 梦中一切虚虚实实,人声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李忘生走在街上,思忖自己为何会突然做梦。按理说,他每晚并不入睡,只冥想运功,是以做梦这事对他而言,实在久违。 马蹄声忽然而至,李忘生抬眼,那些百姓人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有一人一马从他身后而来,越过他奔向皇城。 那人身披甲胄,猩红血迹从缝隙中流出,越流越多,到后来几乎像潮水般喷涌,很快吞噬了这条街道,只有一声声嘶吼不停回荡在耳边。 “叛军入城——” 李忘生愣在原地。 等他恍惚回神,第一眼便看到了御书房内端坐上位的李重茂。 李忘生站在窗口附近,他发现房内众人的脸比街头百姓们清晰许多,不知是否是因为梦中有他的记忆。 “陛下,请吧。”书桌前有女子淡淡道。 这位刚即位不满一月的天子十分年轻,样貌只能算得上俊俏,此刻脸上惶恐迷茫交错,更显得他不堪大用。 李忘生皱眉。 这女子他见过一次,正是太平公主,她左前方一步远的是她的侄儿,也是李忘生探听到将要交结禁军将领们带兵围宫的临淄王爷,李隆基。 李忘生往这兄妹二人身后望去,还有数人持兵而立,淡淡的血腥气在房内弥散。 忽然他眼神一厉,盯着李隆基脚边的一小滩血洼。 鲜血从剑鞘里渗出,汇聚成血珠,滴进血洼里,慢慢遮住了李忘生的眼。 他听到李重茂吞咽口水的声音,听到将领动作间铁甲碰撞时的脆响,听到门外有女人垂死的低吟。 眼前一片血红,李重茂攥紧拳头,却感受不到痛。 “重茂!” 熟悉的声音劈开血色,李忘生瞳孔微缩,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换了场景。 这次他在一艘船上。 夜色浓稠,货船刚出港不久,站在甲板上往回看,依稀能看见人间灯火。 “重茂!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这声音太熟悉,熟悉得李忘生眼皮发跳,不敢去看。 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出现在李忘生面前,李忘生闭眼,却封不住耳朵。 “云流大哥!云流大哥!你知道的,外面想杀我的人那么多,没你在我根本活不下去……” “那你也不能用那些腌臜手段瞒我骗我!” “对不起,云流大哥……你伤得不轻,我们一道去东瀛更有活路啊!我们一起走不好吗?” “你若只想活命,哪里去不得?天下这么大,我不信他们真能一寸寸掘地三尺!” “可你伤了吕洞宾!纯阳也在追杀你!中原武林都会替朝廷盯着我们,我们只能往东瀛去!” “李重茂!” 李忘生浑身颤抖,强烈的痛苦让他头痛难耐。 对话还在继续,但李忘生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黑暗中,说话声已完全消失。 船上静得可怕,海浪沉默地扑打在船身上,溅起的海水洒进甲板,浸凉了李忘生的鞋袜。 在梦的最后,李忘生只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二】 谢云流最近难得没有下山。 他是最闲不住的性子,吕洞宾曾笑言,若谢云流哪一日不往外面跑了,那定然是他在外惹了解决不了的大麻烦。 但谢云流想,师父也把自己想得太无用了。 若是有仇家,谢云流自然会亲自解决;若说风流事,也和谢云流挨不上边;若同江湖有关,这位高门首徒更不怕别人。 让谢云流犹疑的,反而是整个纯阳最妥帖沉稳的弟子,掌门次徒李忘生。 谢云流今日又扑了个空。 从五日前开始,李忘生就常常下山。 李忘生先前就有些奇怪,好似有心事一般,于是谢云流专门给他带了不少喜欢的东西,那日也确实感觉师弟像是放下了什么。但第二天谢云流再去看他,却人去房空。 门派内弟子下山并不少见,有的是游历,有的是门内任务。但谢云流了解李忘生的近况,更了解他这个人。 李忘生最近并没有什么要事,师父没有吩咐,他也没接任务。每日早出晚归找不到人影,偶尔看见谢云流,李忘生还一副避让的模样,虽然看上去很自然,但谢云流并非随意就能糊弄过去的人。 谢云流按按眉心,对师弟迟迟而来的少年心性有些发愁。 朝廷与江湖一向没多少往来,是以山上弟子仍旧一派祥和,山下却有了些风雨欲来的气息,路人行商都少了许多。 李忘生换了身寻常布衣,头戴一顶半旧斗笠,架着牛车走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 到了路边有一条草泥小路的岔口时,李忘生扯了扯缰绳,老牛就抬着蹄子踢踢踏踏地往小路上去了。 这条小路上又有岔路,有时本地人都会走错,李忘生也不怕,引着老牛往深处去。如此走了一个半时辰,牛车停在了一座在深山中不该出现的老旧木屋前。 李忘生下了牛车,将车上新购置的物件搬进木屋。 这木屋应当是山上猎人曾经居所,李忘生寻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处。 当时他推开门,门内灰尘漫天,屋梁都有些腐烂,看上去落败得很。如今木屋里已有了不少东西,衣裳药物、刀兵暗器、铜钱金银,都被裹成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李忘生整理好今日购置的物品,锁好房门,又坐上牛车往回走。 他有些疲倦地靠在车架上,和平日里温润清和的剑客模样全然不同。再如何天资绝艳的人,在长时间的心理压力和日日劳心劳力中也会变得憔悴。更何况,李忘生自认资质不过平平。 想到这里,李忘生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快了,这处落脚点今日算是安排妥当,只要等他替师兄救出李重茂,再将人送到东瀛,他就能到师父师兄面前请罪,说清整件事了。 若能保师兄不必背井离乡、不受万夫所指,无论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李忘生望向树林深处,那里有他最纯粹的希冀。 他抓着缰绳的手心里,梦中掐破的伤口已结上一层痂。 李忘生今日将要做的事终于做完,又回了意识里最安全的纯阳,心中一直绷着的一根弦刚放松下来没多久,一推开院门便瞧见了正守株待兔的师兄,不由得被惊吓住了。 满月的光辉柔和明亮,将谢云流膝上的剑光显露得明明白白。 李忘生的脚刚往后退了半步,谢云流冷淡的声音便传来:“跑什么?” 李忘生定了定神,敛眉垂眼道:“没跑。” 谢云流轻哼一声,懒得搭理李忘生敷衍的谎言。他依旧擦着剑,问道:“最近在做什么?” 李忘生模样乖顺:“先前听说山下好像有些乱,我下山去看了看。”说着,他还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谢云流。 谢云流扫了一眼,确实是江湖人士将山匪送官后官府给出的凭证。 谢云流没说话,过了会儿,他又问:“可受伤了?” 李忘生摇头:“没有,就是有些累。” 他看上去确实风尘仆仆,眉眼间都带着疲色。 谢云流将剑收回剑鞘里,握着李忘生的肩膀将他推进卧房:“给你准备了吃的,用完早点休息。”顿了顿,他勾着李忘生的头发,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我学了招新剑法,想练给你看,你明日可还下山?” 听到李忘生说“不下山”,谢云流这才露出一个真切的笑,揉了下他的脑袋便离开了。 送谢云流走远了,李忘生转身回到房间。他关紧门,靠在门上,头垂得很低。半晌,他坐到桌前给自己盛了碗汤。 汤里的油花都凝成了一点一点乳黄色的膏。 翌日一早,不等谢云流上门,李忘生就早早等在谢云流的院子里。 见谢云流出来,李忘生将食盒打开:“师兄,我给你带了晨食。” 谢云流有些惊讶,但又十分吃师弟这一套,于是将想了一夜的话暂时咽了回去,同李忘生用过饭便去了练武场。 谢云流没有说谎,他前几天去找李忘生也正是因为新学的这一套剑法。剑法并非越精妙越好,更多的还是看剑客是否能将其使出。他自己用起来效果并不十分的好,但同师弟的剑道相匹配,谢云流就想教给师弟。 果不其然,谢云流只是指点了半个时辰,李忘生手中剑芒愈发锐利。 李忘生在剑中忘记了数日以来的忧虑。他握着剑柄,拇指摩挲上面的刻纹,情不自禁地去看谢云流。 谢云流冲他笑,他也弯了眉眼。 真好啊,李忘生想,师兄是如此的耀目,谁都不愿意让他沾染半点尘泥。 李忘生掐指算着日子,在蝉鸣更盛的烈夏中等到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纸上只有两个字。 “起事。” 【三】 “师兄。” 谢云流对李忘生这几日的乖顺很是满意,也不再时时刻刻盯着李忘生了。但李忘生在下山路上依然看见了他,看见谢云流静静地看着自己。 李忘生藏在衣袖中的手不自觉地发颤。 “怎么又下山?”谢云流沉声问。 李忘生偏开视线:“有些私事。” 谢云流生性洒脱,没什么事能让他烦恼,也并非掌控欲强的人,但见师弟如今这幅模样,他却难得有些烦躁。那些委婉试探被抛开,谢云流开门见山道:“师弟,你可以骗别人,但是别骗我,也骗不了我。” 李忘生眼睫颤抖,还是说道:“我没骗师兄什么。” 谢云流冷笑:“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李忘生同他对上视线,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此刻皆是对自己的不满。 李忘生摇摇头:“师兄,我下山有事。” 谢云流还有一分耐心:“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若是出了事,你可以和我说,也可以和师父说。难道在你心里,我和师父就如此不值得你相信吗?” 李忘生嘴唇张开,但他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呢?说李重茂要被逼宫了,说师兄你别去救他,说师兄别对师父动手、也别远走东瀛吗? 他说不了。 因为这是他人不能插手的皇权交接,是一场荒诞又难言的现实梦境。 李忘生沉默良久,最后对谢云流笑了笑。 见他笑了,谢云流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语气也缓和许多:“随我回去吧,我们去找师父。” 但李忘生只是笑,眼睛比平日更亮。 他说:“师兄,对不起。” 谢云流还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李忘生已欺身而上。谢云流本能后退,两人交手几招,没分出胜负。 “李忘生!”谢云流怒叱。 李忘生没有说话,他用尽全力将人逼退几步,又握起还未出鞘的剑,用剑尖点了他身上几个xue位,随即越过谢云流往山下而去。 谢云流立时觉得体内真气紊乱,直冲丹田,经脉里隐隐有些痛感。想起这些天李忘生送来的晨食,谢云流气得面色涨红。 谢云流追了几丈便停下,体内药物不停发作,眼见着李忘生的背影将要消失,他大声喝骂:“李忘生!你是纯阳弟子!” 李忘生动作停滞了一瞬,但依旧没有回头。 “等我做完该做的事,自会回来向师父师兄请罪!” “李忘生!” 谢云流有些狼狈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运转心法,真气凝滞,连走路的力气都不剩下多少。 正如谢云流了解李忘生一般,李忘生也了解谢云流。 在自己院子里看到谢云流的那一瞬间,李忘生就明白谢云流已经发现了他的反常。除非谢云流挖出了这个秘密,否则他定然会追根究底,即便是对李忘生也不例外。 晨食中下的几味药其实都是好物,不出半月就能被谢云流的身体吸收,替他调理体内的暗伤。但只要刺激到几处特定的xue位,药物便会同时生效,将人的经脉暂时堵截,教人难以动用真气。药效大概有七日,待七日后经脉不仅能够恢复通畅,还会变得更加坚韧,使人运转真气也更加得心应手。 七天,这是李忘生能为他的计划争取到的最长时间。他不能让谢云流插手这件事,便只能借由师兄对他的信任出此下策。 将李重茂从宫中救出,再辗转两个深山木屋脱离各方视线,最后将人送上前往东瀛的货船,李忘生便能回到纯阳求得师父师兄原谅。 李忘生心中发苦。梦中李重茂也对师兄下了药,要将师兄带往东瀛,如今他的行事又和李重茂有什么区别呢? 但即便是最后被逐出师门,李忘生也不会后悔。 他不求他物,只是为了一个谢云流。 为了那个光华耀眼的人不必落得负尽深恩,磋磨半生的下场。 李忘生强忍去看谢云流的欲望,几个呼吸后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谢云流眼眶红了一圈,掌下巨石裂开几道缝隙。 他恨恨低语:“李忘生,李忘生……你好得很!” 因着被谢云流耽误了时辰,等李忘生抵达长安城,城门已经封了。所幸他早知有这一场波澜,提早准备好了门路,顺着标记潜入城中。 往日里喧嚣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就如同那场梦,街上还有点点血迹。 在路上已换下纯阳道袍和随身佩剑的李忘生此刻一身黑衣,只背了一把普通长剑,在漫天晚霞的映衬下悄悄靠近皇城脚下的一处宅院。这是某位大臣的府邸,李忘生心里道了声抱歉,藏在柴房里。 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等到霞光散去,被迫立下禅位旨意的李重茂便会走上最靠近皇城城墙的那条宫道。 虽说是最靠近,但中间仍隔着三道宫墙。这是计划中最危险的一步,但凡出了一丝差错,李忘生和李重茂都会死在迅速赶来的禁军枪下。 李忘生敛息凝神,如猎人般等待最好的时机。 天色逐渐昏沉,只有落日沉没的那条线还泛着微微白光。 李忘生离开宅院,身形如烟,悄然翻过宫墙。他只拿到了这半个时辰的禁军轮换时间,时间紧迫,但李忘生仍沉下心,侧耳捕捉往来的脚步声。 李重茂的步伐同他的人一样,因为年幼时出过宫,没学全森严宫规,人有些浮躁,脚步声也比旁人乱些。 李忘生垂眸,细细去听。 一,二,三,四…… 两个太监,四个侍从,都是练家子,但算不上高手。 李忘生心里有了底,便不再掩藏。 半盏茶的工夫,李重茂就被李忘生拎着后衣领从外宫墙滑下。 李重茂的牙齿发出磕磕碰碰的声音,吵得李忘生头痛。 “安静些。”李忘生压低声音道。 李重茂眼睛瞪大了些。他捂住自己的嘴,却一直看着把自己带出宫的这个人。 李忘生知道他认出自己来了。虽然他戴着面具换了衣服,身形也做了些伪装,但李重茂跟在谢云流身边时间太久,距离这么近,又听到他的声音,能认出也不奇怪。 两个人没再交谈。 还没出城,几队禁军便骑着马冲过无人的街道。 “出得去吗?”躲在暗处的李重茂无声询问。 李忘生看了他一眼:“嗯。” 李忘生拜师的时间很早,但他并没有多高的天赋,在谢云流早已修炼内功时,他还在努力练习基础剑法。三冬抱雪眠,六夏迎阳立,他从未偷懒一日。此时,这份坚实的底子让他在禁军指令尚未被完全执行前,生生抓住机会将李重茂带出了长安。 骑上提前买好的良骏,李忘生没去看身后携着滚滚尘土而来的禁军队伍。 李忘生将李重茂提到身前,不等他坐稳便扬起马鞭。 骏马嘶鸣,李重茂听到身后之人的声音格外沉稳。 “放心,你会没事。” 【四】 被围困在木屋的时候,李重茂正拿着干粮吃,李忘生撩起裤腿在给自己上药。 “道长,我们何时出发?”李重茂忧心忡忡地问。 李忘生一边在那条狰狞伤口上缠紧布巾,一边在心里算着日子。今天是第四日,还有不足一半的时间,赶赶路应该来得及。 他听到李重茂的问话,随口答道:“等你吃……不对!” 他快步上前,将李重茂的头一把压下。 下一瞬,一支长箭破开窗纸,擦着李重茂的发顶没入梁木之中。 箭羽在李重茂眼前微颤,让本就有些腐朽的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李忘生很少同朝廷打交道,对他们的印象大都是听说得来,是以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发现自己的踪迹。 他直觉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握。 李忘生示意李重茂拿好包袱藏在自己身后,他则靠近破损的窗户,极快地往外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足以让李忘生方寸大乱。 ——他看到了谢云流。 李忘生的心跳得极快,快得让他头晕目眩。 怎会这样?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不,不止是谢云流,他还看到了其他门派弟子,有纯阳,有唐门,甚至还有少林。 如此多的门派精英,怪不得能寻到他们。 李忘生身为江湖人的痕迹太重,朝廷总擒拿不住他,便向武林门派求援。虽然有些失了面子,但若能抓住废帝和那个胆敢夜闯皇宫的神秘人,朝廷也不在乎丢的这些面皮。 李忘生闭眼,深深呼吸几次。 他抓着李重茂,轻声嘱咐:“我们被围住了,一会儿你切切不要挣扎,跟着我走。” 李重茂不知外面是何情形,但隐隐察觉到不对,顺从地点头。 三个门派的聚拢在木屋东侧和北侧,西侧和南侧则是夹着天策军的朝廷军队。李忘生打定主意从南突围,等出了山便直接南下入海。 他还是下意识想避开谢云流。 虽然不知谢云流是如何消解了药效,但他不能被谢云流发现自己的身份。以谢云流的聪慧,只要看到他,就能想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这是李忘生最不能接受的事。 李忘生耳朵贴在墙上,听着屋外数百人的动静。 就是现在! 李忘生护着李重茂翻出窗户,几乎同时便被人发现。 一时间,静谧的深林中掀起声浪,鸟雀扑闪着翅膀如乌云一般飞出这块是非之地。 不能用纯阳剑法,李忘生只能勉强抗住面前数人的攻势,但他反而更快地想要切入军阵之中。他不能被门派弟子近身,否则不但无法突围,还会更容易被发现自己所修的心法,继而被识破真身。 即便是各大门派弟子,也不能在人潮中抓住那其中微不足道的两人。 李忘生身上又多了不少伤口,血液将黑衣浸得更深。 李忘生没去管那些伤,他只护住李重茂,对着近在咫尺的出口一往无前。 直到谢云流的剑刺向他的眼睛。 “锵!” 李忘生后退几步,握剑的手被震得差点拿不住剑。 谢云流脸色苍白,神色冷峻。见这一剑被人接下,他眉间微蹙,顺势又是一剑。 李重茂早就被李忘生不要命的冲劲吓愣,此时见到谢云流才醒过神来,下意识想要喊他,却又停住了嘴。 李忘生和谢云流艰难对招,旁边被打退的军士趁机又靠近过来。 李重茂捏着李忘生衣摆的手紧了紧。 他想,他喊了也没有用。如果没有旁人,谢云流一定会帮他和李忘生,但如今朝廷将领在外,江湖众人在旁,即便谢云流想要帮他,他们三人也逃不出去。 李重茂和谢云流多年相交,他深知谢云流对李忘生的心意,他也知晓李忘生来救他,为的也是不过是让谢云流不被他所牵累。 既然如此,不如将李忘生彻底绑在自己这条船上,否则到时他被送走,身旁无人可靠,还是可能会被朝廷捉杀。 李重茂抬眼看向身前两人。谢云流眉头皱得更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李忘生被逼得无法,长剑气势更盛,开始以伤换伤,身上黑衣的血腥气又浓重几分。 两人交手太快,李重茂跟不上李忘生的速度,也怕被伤到,动作有些畏首畏尾,慌乱间撞进了李忘生的怀里。 李忘生下意识扶起他,另一只手接住谢云流的剑,咬着牙将李重茂护在身前。 李重茂急忙伸手一搭,李忘生脸上的面具便被带落下来,随即露出一张惨白俊俏的脸。 面具掉下的一刹那,耳边声音突然消失,面前谢云流的动作像是放慢了十倍百倍,李忘生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李忘生的心跳几乎停止。 他从没有如此深刻地预感到——他恐怕,再也回不去纯阳了。 谢云流瞳孔紧缩,手中长剑第一次偏离原本圆满无缺的轨迹。 眨眼工夫,李忘生抬腿踢开谢云流的手腕,抓着李重茂的胳膊运足轻功飞快逃离。 从李忘生伤口中迸出的一滴血和一滴不知从何处掉落的泪在谢云流眼中极其缓慢地靠近,随即停留在了他的脸上,滑出两道并行而下却相距甚远的水痕。 ——它们如许冰冷,在这夏日里。 【五】 因是临海,小渔村夜里并没有很热。蝉声散去,也没有多少蛙鸣。 李重茂拎着一条已被剖好的鱼走进门,将它放在呆坐着的李忘生面前。 李忘生回过神,沉默地拿过,往后屋厨房走去。 “道长!”李重茂忽然叫住他。 李忘生没有停下。他顺手关了厨房门,李重茂就看不到他了。 李重茂用右手掐住左手小指,眉头紧皱,一直盯着那扇破旧的小门。 这是他们逃出皇宫的第六日,也是李忘生给李重茂安排东渡的前一晚。明明如今新帝党羽和中原武林都知晓那个救出李重茂的逆党乃是纯阳二弟子,但只有李重茂知道,李忘生根本还没有下定决心和他站在一起。 从被认出那刻起,李重茂再没有听到李忘生说一句话。他总是安静的,安静地赶路,安静地休息。如果不是那轻微的呼吸声,李重茂甚至以为自己身边是一个活死人。 没过多久,李忘生端出一汤一菜。他的手艺一般,但尚能入口。 两人静默地吃着。 用过饭,李忘生便又坐在一旁发呆。 李重茂想了想,也坐在了他身边。 “道长,”李重茂的声音温和许多,“你还是不愿同我一起走吗?” 李忘生不答,李重茂继续道:“昨日我们路过小镇时,听说朝廷已下了圣旨,要纯阳交出你,道长也是听到了的。你现在回去,哪怕我不在,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听到他说“纯阳”,李忘生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李重茂身上。 他一开口,声音哑得让李重茂都心惊:“不会的。” 李重茂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我知道掌门和云流大哥不会,但是纯阳那么多的弟子,若是朝廷联合武林逼迫,你又怎么笃定他们能保住道长、保住纯阳?” 李忘生再次沉默。 他不能确定,也不敢赌。 纯阳之于他而言,说是师门,其实更像是家,纯阳弟子也皆是他的亲人。他不能因自己的过错而毁掉其他人的前途。 李忘生已经想了很久,想要找到可以解决如今困境的办法,但找不出。 他恍惚想起梦里的师兄。当时李重茂说师兄打伤了师父,为武林所不耻,是否那个师兄也曾纠结于纯阳对自己的态度呢? 李忘生又想起后山云亭,和那日师兄带给他的生进二十四气馄饨。 李忘生眼底发烫,他喃喃自语:“师兄……” 他声音太低,李重茂没听清,但现在也不想追究这些细枝末节。 李重茂握上李忘生的手,语气诚恳:“道长,我知道你对纯阳感情深,但如今纯阳不一定还能容得下你。就算你能回去,又让云流大哥如何自处呢?跟我一起走吧,等过个十年二十年,我们一定还能回去的。” 李忘生定定地看着他,这视线让李重茂后背发凉。 李忘生轻声问道:“若今日救你的是师兄,你也会把他带走吗?” 李重茂一怔,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喏喏道:“我……” “罢了。”李忘生打断他,抽回自己的手。 他面上表情淡淡,眼睛里映不出李重茂的影子。 “放心,我会上船。” 货船并不大,但常年在东瀛往返,船员们经验很是老道,用不着李忘生再cao心。 出发时候是清晨,天色将明未明,淡淡紫气萦绕东方,下面便是无垠的大海。 李重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景色,站在甲板上不住地去看。 李忘生却背对他,望着自己离岸边越来越远,远到港口缩成一个小黑点,海岸连出一条长长的线,直到再也看不见。 李重茂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问他:“道长,你会后悔吗?” 李忘生道:“有什么可后悔的?” 李重茂笑了笑:“后悔来救我,后悔跟我一起走了……”他笑着,眼里却没什么笑意,“若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云流大哥,你一定会后悔吧。” 李忘生想了想,道:“是有点后悔。” 李重茂心里一沉,就听李忘生叹了口气:“师兄之前教了我一套剑法,我还没学完。” 话音未落,李忘生唇角扯出一点淡笑:“也罢,反正我现在已无剑傍身,大抵我和它就是无缘吧。” 痛苦的情绪突然击中李忘生心头,他想到当初谢云流将两柄剑带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说:“师弟,你看,这一对非雾非花,不就是为我俩量身定做的?” 李忘生忽的有些茫然,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李重茂稍稍安心,立刻道:“道长不必伤怀,等到了东瀛,我定为你重铸一柄宝剑。” 李忘生点头,但不再开口。 朝阳初升,海天一色,有微风拂面。 李忘生想,这景色其实很好。 只可惜,没能和师兄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