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
霜雪
8 霜雪 厨房众人一惊，瞬间寂静，只有水开的汩汩之声还在。 淡积大声道：“好啊。我今早刚奉了大小姐的命，特别被派来照顾三小姐，你们便这般敷衍。说‘不也这么一直吃’的那位师傅是谁？可愿站出来把这东西吃下去？你要么吃下去，要么马上做些新鲜的餐食出来我好给小姐送去！否则我取了这饭便立刻带去回大小姐，诸位的一言一行我也如实上报！“ 众人噤声。 片刻后手脚利索地开始新做饭菜。 “怎么花了这么久？“ 刚走出厨房门，祺雯便迎上来，面上似有埋怨。淡积正想告诉她方才里边的情形，却只见她连食盒的盖子都不掀开检验一下，转身就说，“走吧。“ 这次走的却是与出云阁相反方向的一条道。开始还有些别致的亭台楼阁依曲水而建，水边仙气飘渺，再向上向西，人为的各色园林景观便渐渐稀疏，又拐过几个岔路口一路向上，这路便越来越野，路边杂草都爬上石阶。行至最里头的一个岔路口处，向下亦能通过树间俯瞰宅邸山海，可向上却只见隐约杂树之间藏了个爬满藤蔓的古旧牌坊，牌坊样式简单，却老旧到连雕刻都模糊不清。 祺雯这时停住脚步，指了指那牌坊道：“大小姐既派你来，当是已经准你入内了。过了牌坊，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走上去，走到看见一个竹篱围起来小院，院中有个木屋那便是了。“ 说完一刻不停地就转身想走。 淡积转身追着她的背影应了声：“好，多谢祺雯小姐。“ 祺雯走出去几步，忽然停下想了想又回头冲她正色道：“你可记着：一，上去后，少些好奇心，别乱看乱动任何东西，千万不要随意离了这条石阶乱跑。二，不要与那位多做纠缠，待她吃完饭了便收了食盒立刻回来。“ “为何？“淡积不解。 “你无需知道缘由，谨记便可。“祺雯仍是不耐烦的模样。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牌坊之后便是结界。你既能入连家，想必也是出身灵域，最基本的那几项结界术法，可还知晓？“ “略知一二。“ “无论你通晓多少，都不要试图在结界内使用任何灵力。那结界上的各种封印诅咒，结界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绝不是你能应付的。“ “是…” “上一个不听劝告的人，进去之后到现在也没被找到。” 淡积这时才稍稍领会到，自己面临的可能是怎样一份苦差，怪不得人人谈之色变。 祺雯语气依然不怎友善，却眨了眨眼，递给她一个细竹制成的小哨：“若是遇到什么不测，立刻吹响此物，剩下的你不必管，茗大人和大小姐自有安排。“ “是..” “总之，不要太把那位当人看。” 淡积蹙眉，不想家仆竟敢出此言.. “但当成鬼神，敬而远之。” 祺雯转身下山，背影留下一句，“切记。” “是..” 祺雯走后，山林之间越发寂静。 山风吹过，淡积向上望了望那条几乎就快要人迹罕至的山郊野路，忽觉毛骨悚然。再走下去，不知会遇见何等妖魔鬼怪怨灵邪灵… “不过既然都到了这里，遍走下去吧！”她自言自语给自己壮胆，起步踏入牌坊内的结界之中。 进入结界时虽未受到太多阻碍，但仍能感到这结界阵法的灵力之深厚，淡积意图向前，竟感到有股阻力迎面而来，下意识攥紧了手中提着的食盒。 过了牌坊上了一段台阶，便又忽而感到一阵与方才过界时类似的阻力迎着全身而来。难道这又是一重结界？如此向上攀登，这种感觉竟重复三四次。淡积累得气喘吁吁，拨开小路两侧的杂树草叶，在心里数起数来。 “七十，七十一，七十二..” 果然又来了一阵阻力！ 原来每隔七十二节台阶便多加了一层结界！ 步子越来越重，越向上越感结界内的灵力密度逐层增加，到了第六层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而此时前路却连那竹篱小院的影子都见不到。回头只觉自己被困在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山野岭，更恐怖的是周围的树丛里时不时传来sao动之声，远处还有鸟啸猿啼，森然寂寞。 淡积心里叫苦：这时离进入牌坊已经将近半个小时，究竟还要走多久才到啊！ 咬着牙又走上一层。 进入第七层，石阶骤然止于此，往后只有窄窄一道恰好足够一人通过的泥土路，时不时还出现一块拦路岩石，得手脚并用爬过去。 又绕过三块曲折岩石，地势渐渐平缓。终于，终于见到那院落了！ 眼前只觉豁然开朗，院落位于一小坡之上远远的被密林环抱，周遭是略有起伏的平缓草地，草地上点缀着各色小朵野花。阳光之下一无遮挡，甚为美观。 可当她正松了口气踏入草地，就见天空之上风云流动忽然加速，几秒之间这一带就由惠风和畅，鸟语花香，转而成了昏天黑地，寒风凛冽。脚下的花草竟迅速起了层白霜。 淡积裹紧衣物艰难前行，走进了才发现这院子虽远看着葱郁，走进了却是杂草横生，全无打理的痕迹。那间不大的木制主屋也颇有年久失修之态，更别提园中荒草间左右两间小木屋。一间歪歪斜斜仿佛就要倾倒，另一间屋顶都被不知被什么砸了个大洞出来。 这便是所谓的别院吗？ 难道三小姐真的居于此处？ 淡积不敢相信此地竟能住人，倒怀疑是自己走错了。 此时寒风竟又强了几分，令她无法再往里走。淡积原地蹲下抱紧食盒死守，心里一百个想跑。就在她准备就要转身逃跑时，主屋内隐约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冷风霎时停了，气温回升。 淡积抬起头来，心道：对了，大概便是这地儿了。 不敢犹豫，几步小跑上前，跪到主屋瓦檐之下的横拉落地格子门前，努力镇定却止不住颤抖，开口道：“三小姐安…小..小的，给您送饭来了。” 阳光又洒下来，方才的阴云此时散去，这里又回到了方才温暖如春的景象。 淡积早已又惊又累，满头大汗几滴滴落到地板上，总算略松一口气。 屋内似有人声响动，不过缓慢轻微。 淡积虽颔首，但悄悄抬眼，却瞥见格子门上糊的并非寻常纸张，而是稍稍泛黄的大页封印符咒。细细观察，不仅是门窗之上，连着屋子的外部梁柱上也都能隐约发现铺天盖地设满了咒文与灵锁。此地更像是个被严密封锁的牢狱！ 里面的人此时似乎已经接近门前，淡积大气不敢喘一下，紧张得发起抖来。实在不敢相见这里面关押着怎样的怪物。 半晌，里边那人并未拉开门，只敲了敲靠近门下方的一处。 淡积循声望去，只见靠近地板的门上似乎开了个大小刚好能通过食盒的小窗。小窗上只有个简单的结界术式，淡积刚拿近食盒，那结界便自动解开了，得以让其灵活出入。 淡积于是缓缓将食盒推进去。 里面那人似乎取过了食盒，轻巧打开。又忽然没了动静。 淡积咽了口口水，不住担忧那位是否心有不悦。 “小姐..？” 又过了半晌。 只听里面那妖怪，冷冷清清地开口问：“你是新来的？” 听音色倒没想象中那么可怖，只像个病弱的娇柔女子，不过森气逼人。比上午在曲陌小姐那处感到的寒气更冷上许多。 “是的小姐..小的两日前才入府。大小姐派我来照看您。” …又是一小阵沉寂。 “难为你了。” “小姐哪里的话，淡积不敢。”淡积回得如履薄冰，听见她动了筷子，便静静等她吃完。 “你叫淡积？“ “是..“ 从哪里来？” “越国..淞阳。” 里头那人安静饮食，过了一会儿才又与她说话。 “远道而来，可还辛苦？” “不会不会，谢小姐关怀。” “外头..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和我说说吧？” 淡积小小吃惊，没想到她会问这些，忽觉这人似乎也不像传说中的那般妖魔鬼怪，想了想便将她与姨母一路南下，过南冥峡，再到此处的经历，以及这两日所见的人与事一一说与她听。 里面一边听着，一边竟偶尔传来轻轻浅笑声。 淡积紧张的眉头不觉舒展，倚在门框上晒着太阳闲坐抬头，看天上云来云往。她竟已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 谈笑间天色渐渐已有些晚意，染上一抹红晕。 “淡积..“ “嗯？三小姐。“ “谢谢你。“ “三..三小姐客气了。“淡积脸红。 “你可还愿意再来？”“咳咳..” 淡积想不到一位小姐竟出此言…面对下人，她本不该将自己放的这样低。 “平日..多陪我说说话..可好?“ “嗯！那是自然，这是我该做的。” 屋内人声似带了些笑意，温柔道：“天色不早了，你第一次来不熟悉道路，让霜雪送你一程吧。“ 暖色的夕阳之下，云流又像方才来时那样聚拢起来，缓缓凝成一朵浅蓝色的清澈淡云，一层薄雾似的降到地面上，似乎在等淡积。原来这云名为霜雪。 淡积不舍地回了回头。 “去吧。” “是，小姐.. 小姐保重！我明日一早便再给您送饭来。“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乘云，好奇的睁大了眼。那云朵软绵绵的，捏了一把好似无形，虚虚浮浮却很稳妥，将淡积托举到树梢之上的低空，慢慢向下山的方向飘去，不出一会儿便到了方才那座牌坊，渐渐落下。似乎只能将她送到这里了。淡积轻轻一跃，跳了下来，回头与霜雪道别，下了山去，便不再话下。 昏暗的木屋中，只开着一扇向内院开的小窗。内院有天井，漏下一点天光。虽有天井，却也都刻上了强力的灭灵诅咒，布了层层结界严防死守。 透着那一点光的小窗下是一张老木案牍，定睛可见散落了一桌一地的青藤纸与笔墨。黑暗中的女人在病榻上支起身体，努力将身体挪到案牍前，借着夕阳西下的一抹橙光，写下： “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