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我再一次见到萧逸的时候，他微微曲着腿坐在马路边，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被他随手捻在身旁的石阶上。 烟草燃烧出来的白烟还没散去，把他的脸笼罩得有些模糊不清，大概是我驻足的时间有点久，在一片朦胧中，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萧逸的眼神让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当他垂着眼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觉得这个男人比想象中来得更加无害，但是一旦被这双苍绿色的眼睛注视，就会推翻之前的全部假想。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 和我想象中一样，他并没有认出我。 那双象征着危险的眼睛只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就不感兴趣地转回到自己的指尖。今晚的月光明亮而纯白，把他的脸和手指都映照得分外醒目。 见我没有走，萧逸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他应该并不喜欢这样直截了当的窥探和注视，在忍耐了两秒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连刚才眼睛里的最后一点漠视都荡然无存。 “你……” 在萧逸开口说话的刹那，我率先上前了一步，抢了他的话头：“你有地方去吗？要不要去我那里落个脚？咳、我知道你是萧逸……我看过你的演出。” 萧逸明显地愣了一下，刚才从我面容上一扫而过的目光此刻终于切实地落在我的脸上，他的视线有如实质，像是要确认我是否真的看过他的演出，从我的眉宇之间一直移动到我的唇畔。 “……谢谢，不用了。” 他应该还是没有认出我，萧逸的表情从惊讶变得平静，接着再没有任何其他变化，他重新垂下眼睛，从口袋里掏出烟盒，自然地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燃。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萧逸的声音缓而沙哑，和我记忆中那个主唱的声音大相径庭，我心想他大概觉得我难缠又神经质，但是那股火不知道怎么的就从我胸口一路蹿上脑门，让我忽然有勇气一把将他手里的烟抢过来，然后把他从马路牙子上拽起来。 萧逸被我拽得一个踉跄，我们站在马路中央的样子大概说不出的狼狈，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出口。我松开他的袖子，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尴尬，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我再多想，于是我抬起头，正对上萧逸惊愕的眼神，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家有空房间，来我这里落个脚吧。” 其实说实话，我没想过萧逸会同意。 我今晚喝了点酒，那点酒精好像比我认知里来得更上头，我家离萧逸坐着的地方不远，一路上的风很凉，吹得我清醒了一点，马上就有点后悔。 先不说带一个不知道私底下作风如何的人回家睡觉，我这种行为大概在任何一个男人看来都是一种欲拒还迎的邀请，而显然，如果一旦后续的事情超出我的掌控，我应该也没什么能力把它掰回正轨。 应该是察觉到我的脚步慢了下来，萧逸往前走的动作也顿了一下，他又迈了一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伸了手臂暂停我继续往前的脚步：“如果为难的话，我现在也可以回去，不用觉得有负担。” 萧逸坦率得让我觉得刚才有这种想法的我莫名得有点难堪，我摇了摇头，避开他从侧面看过来的目光：“我没有为难，走吧。” 能说出这句话，萧逸大概比我想象中还要更正人君子，我转念一想，就算之后的事情是不是超出发展，怎么说我也是赚了。 这可是萧逸诶。 一路上我没问他其他问题，他就也没再说话，他跟在离我一步的侧后方，我时不时转头去看他，他每次都抬头和我对视。 幸好我家很快就到了。 到了熟悉的地方，我就下意识放松了下来，把萧逸带进门，他大概是怕吓到我，只是始终站在我身后的玄关，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我从鞋柜里好不容易找了一双大码的拖鞋递到萧逸身前，他才脱了鞋子踩进室内，我看着他有点别扭地穿上拖鞋，脑子一抽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爸之前来的时候穿的。” 我和他解释个什么劲儿。 我眼睁睁看着萧逸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挑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我尴尬得恨不得转头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就听他笑了一声：“谢谢。” 在我之前的认知里，萧逸说谢谢的时候好像很少很少。但就我们刚才相遇的这几分钟里，他就已经说了两次。 我一时间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感受，连忙跟他说不用，让他坐在沙发上等我。 幸好因为周末，昨天家里做了一次大扫除，但与此同时，冰箱里只剩下两枚鸡蛋和一簇有点蔫了的小青菜，冷冻层还有半袋一个月前吃火锅剩下的火锅丸子。 “你吃饭了吗？”我把鸡蛋、小青菜还有丸子拿出来，在厨房里问他。 “不用那么麻烦。” 意思就是没吃。 我今晚的拯救欲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旺盛，我假装没听见萧逸的回答，把小青菜掰进盆里：“那我下个面条给你吃，家里只有这个了。” 没有人再回应。 等我煮完面，端着面条从热气腾腾的厨房走出来的时候，萧逸仍坐在沙发上，怀里却抱了一只吉他。 他低头拨动琴弦的样子很熟悉，也是我最初喜欢上他的原因。 那是我之前练习用的吉他，因为太久没用早就落了灰，大扫除的时候顺便擦了一下，放在旁边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帮你调了个音。”萧逸见我出来，把吉他放回原来的位置。 我把面端到他面前，怕他被我看着不自在，于是坐到侧面的沙发上玩手机，目光却不由地一直想看他。 虽然他刚才说不用麻烦，但是现在吃面吃得格外香，我猜他大概也挺长时间没吃饭了，埋头在雾气里吃得鼻尖上都是细细的水珠。 如果不是觉得随便拍别人的照片不太礼貌…… 我忍住想把萧逸吃面的样子拍下来的冲动，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去微博上面又搜索了一下有关ER的信息。 下面的实时零零散散的都是惋惜和怀念，最近的一条是两天之前，往下一刷，提到最多的，就是我面前的这位ER主唱，萧逸。 我低头看手机，旁边萧逸吃面的声音忽然停下来，我以为他吃完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手里还拿着筷子，却坐直了，往前看着电视旁边的玻璃书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我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毕业照。 “你也是……”萧逸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他拿纸巾擦了一下嘴角，转头看向我，“可以看一下吗？毕业照。” 我愣了愣点头同意，他这才站起身走到书柜前面，低头仔细看上面的毕业照。 从幼儿园到高中，萧逸一张一张看完，才转头和我说话：“……怎么说呢，好巧。” 我早知道他要说什么，咳嗽了一声，正色道：“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同校的同学？” 萧逸的眼睛睁大了一点，有些意外：“你知道？我刚还担心我们是同班，我没认出来。” 我忍不住有点想笑：“你该不会是想万一在毕业照上看到自己，就跟我说难怪觉得我这么眼熟吧。” 萧逸摸了摸鼻子：“……但我真看你有点眼熟。” 我认真点头：“没关系，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