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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仿佛一路走在向下的陡坡上,已经收不住脚了。陡坡尽头是一层纸,谁知道捅破了会是什么天地?悻悻的斜开了目光,叶雪山低声嗫嚅道:“他总在梦里对我笑,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越是笑,我越难过。”然后他抬眼又望向了阿南:“你告诉我吧,我不是疯子。无论你说了什么话,我都不会疯。”阿南定定的凝视着他,良久过后弯腰放下水盆,迈步向前爬到床上搂住了他。歪头枕上叶雪山的肩膀,阿南答道:“我不说。其实我知道你忘了更好,忘了就没烦恼。可是你不该连我一起忘,我没有对不起你,你忘了我,你没良心。”话音落下,外面忽然响起了急迫的敲门声。叶雪山就觉得阿南猛然一颤,自己的心也随之大跳了一下。阿南松手下床,一边推门向外走,一边高声问道:“谁啊?”一个声音回答道:“阮哥,是我们!”阿南出去打开铜锁推开院门,就见几名特务晃晃荡荡的站在门外。几个人知道阿南面子大,手里阔,所以统一的挺客气:“阮哥,那什么,我们要带人走了!”阿南惊讶的问道:“这么快?”特务们笑嘻嘻的答道:“可不是快?阮哥你白天说的真对,刚才天野中佐直接发话,让咱们把人给送回家门口去!你看,人家家里的确不是一般人。”阿南六神无主的咽了口唾沫,随即说道:“你们稍等,我都安排着他睡下了。”阿南给叶雪山重新穿戴好了。初秋夜里天冷,阿南把西装上衣也给他套了上。将白天捡起来的黑伞也塞到他手里,阿南问他:“要回家了,高兴了吧?”叶雪山看着他,脸上没有笑意,可是点头“嗯”了一声。阿南又问:“以后再也不想见我了吧?”叶雪山低头用伞尖轻轻敲着地面,没有回答。阿南叹了口气,推着他向外走:“不见也好,走吧走吧!”124、前世今生特务们开着汽车,把叶雪山一直送到了顾宅门口。叶雪山一直坐在车内向外望,英租界繁华,沿途霓虹闪烁,还是太平气象。汽车越开越快,霓虹渐渐稀疏淡化,高低洋楼的玻璃窗明亮起来,淡黄色的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的漂浮在夜色之中。没过多久,他看到了自家,以及自家院门外的顾雄飞。汽车刹住,车门一开,他一步就跳了下去,手里还提着那把黑伞。向前冲到顾雄飞面前,他当着特务们的面,没有说话,就单是气咻咻的喘。而顾雄飞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开口问道:“挨打了吗?”叶雪山连忙摇头:“没有。”顾雄飞不再理睬特务,扯着叶雪山转身就往院里走。叶雪山紧赶慢赶的跟上了,只觉得大哥的手像铁钳,快要捏碎自己的骨头。踉踉跄跄的进入楼内,他看清了顾雄飞的面目,心中不禁一惊——大哥面色不善,脸上平白黑了一层,仿佛头上正是乌云盖顶。他登时就怕了。弯腰把伞放在茶几上,他怯生生的唤道:“大哥。”顾雄飞松开了手,又问:“吃饭了吗?”叶雪山小声答道:“吃了,吃了藕粉和饼干。”顾雄飞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在哪里被人抓去的?”叶雪山作势抬手,想要比划出方位,可是略一思索,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就把手又放了下来:“在小公园外面。”顾雄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不是不许你去小公园吗?”叶雪山后退一步——顾雄飞的确是不同意他往小公园走,因为小公园离家稍远了一点。顾雄飞给他划定的出行范围,是附近的两条大街。但是小公园远也远不了几步路,他想去的话,多花点力气也就去了;回家之后他不说,又有谁能知道?叶雪山后退了,顾雄飞却是逼近了一步,声音也骤然响亮雄浑起来:“知不知道你今天给我惹出了多大的乱子?老子一生堂堂正正,现在被他娘的小日本逼成了汉jian!”说到这里他扬起手,咬牙对着叶雪山的头脸想要使劲。可是巴掌犹犹豫豫的停在空中,几次三番的要落不落;末了巴掌攥成拳头,他转身弯腰,一拳捶到了花梨木茶几上!“咣”的一声,在叶雪山的耳中响成地动山摇。顾雄飞再抬起头时,面色已是醉酒般的涨红。狠狠揪住叶雪山的领口,他红了脸,也红了眼睛,要哭似的怒吼道:“为了你个小王八蛋,老子官也不做了,家也不要了,四十来岁一无所成!我没出息我认了,反正我也不靠着出息吃饭。可现在我连躲进租界养老都不行,我为了你,还得出去做汉jian!谁让你出门乱跑的?谁让你去小公园的?你这么喜欢乱跑,就马上给我滚出去,爱怎么跑就怎么跑,老子不伺候你了!”说完这话,他用力一搡叶雪山。叶雪山站立不稳,当场跌坐在地。惊恐万状的仰起脸望向顾雄飞,他就见顾雄飞一脚踹翻了茶几。在茶具清脆刺耳的破裂声中,顾雄飞气苦憋闷的恨不能把房拆了:“汉jian,汉jian,我们顾家好人坏人都出过,就没出过卖国贼和汉jian!好,好,这回全了,我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说到这里,他一口气压在胸臆,还是发泄不出。俯身抓住叶雪山的西装前襟,他运了力气就要把人往门外拖。叶雪山一直怔怔的,直至快到门口了,他才骤然清醒过来。立刻抱住顾雄飞的大腿,他骇然的哭出了声:“大哥,我再也不跑了,再也不出去了,别丢我,别丢我……”当初在日本时,顾雄飞时常恐吓淘气的叶雪山,说要把他带出去丢掉。后来叶雪山渐渐不受他的震慑了,这话也就不大再提。此刻顾雄飞处在气头上,恨不能撕了叶雪山再撕了自己;然而骤然听到了“别丢我”三个字,他心中一阵百感交集,竟是把前因后果全想了起来。缓缓松手直起了腰,他颓然的叹了口气。不能丢,怎么能丢?回首往昔,他永远想不起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爱上叶雪山的。似乎本来也没什么感情——或者说,只有一点点,一点点怜爱,一点点好奇,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一点点的感情,本应自生自灭。可是经过了死去活来的反复与思量,就从淡水慢慢浓成了烈酒;一个火星迸上去,立时便能燃起烧天的大火。感情就是这样的不能招惹,谁招惹它,它就滋生壮大给谁看。顾雄飞俯身掰开了叶雪山的双手,一条腿得了自由。扭头走向楼梯上了楼,他想要静一静。再不静下来,他就要杀人了。顾雄飞走了,叶雪山坐在地上默然片刻,扶着门框也站了起来。他试试探探的往前走,心思和动作各忙各的,仿佛是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