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触碰、拥抱、接吻

    ——既然总会发生，那不如把自己先交给可以信任的人。

    ……而赤井秀一的提议很真诚。

    柚木晃生确实需要为未来做好准备，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或许有一天他会寻求死亡的解脱，但还不是现在。

    柚木晃生在之前短暂地计算过自己的人际关系。

    已经死亡的导师在他这里好感度最高，量化起来计算差不多是53。他的父母都是1，街区的快递小哥有2，他的银行客户经理数值大概是8。

    ……而赤井秀一。

    从梦中醒来后，柚木晃生在自己的脑海中给这个名字标注了一个22。

    依旧没有到达及格的40分。但对于社交恐惧症而言，这已经……高得可怕。

    ＊

    赤井反手关上了背后的门。

    他是匆忙从自己现在的住处绕了一圈、然后打车过来的，现在身上还带着夜风中的凉气。

    他几乎能想象到柚木晃生自暴自弃地做出这个决定并强迫自己这么开口的过程。

    只是个普通的社恐的年轻人，在几天之内遭逢了可怕的巨变。

    而他怀抱着恐惧和勇气向前迈出了一步。

    赤井秀一注视着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柚木晃生，然后点了点头。

    “——我猜你在卧室里会更自在？”

    柚木晃生显然清楚他也阅读过037那张卡牌的描述。里面提到“柚木晃生”在除开卧室床上的任何地方都会表现得“更可爱”……这显然是因为在这个地点之外的其他位置，柚木晃生都会觉得不自在。

    柚木的手插在睡衣口袋里。

    他在赤井开口之后就又迅速失去了和他对视的勇气，躲躲闪闪地扭开头，小声回答：“……嗯。沙发的话——如果是白天倒是可以试试看现实中能不能结束这张场景卡。”

    赤井失笑。

    他带着点戏谑地回答：“我倒是不介意陪你做这个尝试。”

    柚木晃生刚打开灯。

    闻言，他原本就已经红了的耳朵又深了一个色度。

    “……我不喜欢梦里虚假的好感度。”他低声说，然后又磕绊了一下，“如、如果——”

    他闭了闭眼睛。

    “——你不介意——”

    “我说过。”赤井跟上他的脚步，“……我在这方面愿意完全尊重你的意愿。”

    柚木刚踏上楼梯的第一阶。

    他闻言停住了脚步，过了几乎有一分钟时间，他才低声回答：“……我、我没有正常和别人来往过……但我也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都需要有来有往。你不用这样迁就我。”

    赤井笑了一声。

    “你显然没有谈过恋爱。”他耸耸肩，“恋爱这种事情就是先萌生感情的那个人吃亏。而我也不介意吃亏。”

    柚木晃生猛地回头看他，然后近乎失措地近距离对上了赤井墨绿色的眼睛。

    被盯上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摄像头对准了的小白鼠。

    赤井的目光太专注了。

    “——你对我有吸引力。”赤井的声音很沉稳，“所以现在我是那个希望你能多接受我的那个人。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底线——但在底线之前，你可以尽情地对我提出要求。”

    柚木晃生呆呆地看着他。

    新上任的“约会对象”所说的话太过直白坦率，已经一年多没有正常地和人交流过的他完全无法招架。

    他慌乱地扭开头，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和赤井太接近而产生的本能的身体反应——是恐惧——但科学家同时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状态，也清晰地确认这里面存在着又一次被触动后好感度提升的部分。

    ＊

    年幼时，在被确诊医学上认定的社交恐惧症后，柚木晃生经历过一段并不成功的药物治疗。

    这种病症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家庭因素的影响。他差不多从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和父母有过正常的交流，更别提亲近关系。而哪怕他被确证了，他的亲生父母也没有为此重新把他带在身边的意图。

    他经历过不止一个保姆和心理医生，然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防线太重，然后自学了一部分心理学。

    ……然后他决定放弃。

    他的病因根本在于家庭问题。而导致这一切的根本缘由没有任何帮助他的意图。在他没能找到代偿的对象的这段时间中，他磕磕绊绊地长大……然后彻底把自己隔离在了社会的孤岛中。

    ——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

    ——而也只是因为他正在面临更大的危机，他才逼迫着自己把这个孤岛打开一条口子，容许外人的进入。

    ＊

    “……27。”他扭过头，继续往楼梯上走，一边低声说。

    FBI探员迅速理解他的意思，然后挑眉：“你对我的好感度——百分制？还没有及格？”

    “……已经很高了。”

    赤井又笑了一声。

    “好吧。”他轻松地说，“希望我之后的表现能让你再给我加几分。”

    他本身就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又甚至在卧底培训中学习过如何展现自己的这部分优势——当然，实际的卧底过程中他没机会运用这部分知识，没想到倒是在这里先派上了用场。

    ——如何和别人交谈、如何把握对话的节奏、如何让对方不着痕迹地放松并沉溺……

    那些培训固然是为了虚情假意，但在真情实感的情况下也能为他加分。

    他们前往二楼西边的卧室的路程很短，赤井已经又在交谈中让柚木晃生放松了少许，并在赤井踏进卧室后开玩笑地询问自己有没有又得到加分后回答了一句“28”。

    然后他们在那张宽敞的、从来只有一个人躺上去过的双人床前对视。

    柚木晃生开始紧张。他的眼神飘忽，心跳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而赤井不会认错这个信号。

    他举起两只手，安抚面前的年轻人：“柚木、冷静，如果你决定暂时反悔，我可以立刻离开。”

    他知道柚木晃生不是在期待、而是在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感到害怕。

    然而他面前的年轻人没有开口，只是逼迫自己抬起头，再次和赤井对视。

    他的眼神很固执。

    ……而这也正是让赤井秀一感到心动的地方。

    “那么，慢慢来怎么样？”赤井笃定地说，然后伸出自己的手，“从最基础的接触开始吧。”

    ＊

    骨节分明的、非常好看、也很有力量的手。

    赤井秀一对柚木晃生伸直了右手，手掌摊开向上。

    于是柚木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左手，放上去一截。

    ……只是手指贴合的感觉就很奇怪。

    在梦境中已经体验过更亲密的接触，但现实中的感觉会更加特别。

    柚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赤井没有动，而他自己在感受到对方的手指温度后，又试探性地往前挪动了一小节。

    他在这个过程中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赤井，后者大大方方地坦然回视，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的神色。

    于是柚木晃生继续。

    他逼迫自己去接触那个陌生的体温。赤井的手掌是温热的，但在他触摸到对方的小臂时，那里的体表温度又低下去一些。

    ……应该是因为这个人是连夜出门、甚至没来得及多穿两件衣服的原因。

    他的触摸谨慎而缓慢。没有任何经验的柚木晃生显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几乎是色情的诱惑，但站在他面前，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性吸引力的FBI也真的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耐心地继续等待。

    从小臂一路抚摸到手肘、上臂，再高的位置，衣袖已经难以卷上去，柚木惊奇地发现他摸到的手臂肌rou非常坚硬，和自己的手臂捏起来的软绵绵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没忍住多戳了两下，然后就听到赤井轻轻咂了一声嘴。

    “！”

    他本能地为了这个反应惊恐地想要后退，要不是赤井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这会儿可能已经摔到地上了。

    “……抱歉。”他紧张得几乎语无伦次，“我、我我——不是——”

    赤井无奈地回答：“别害怕……我只是——你知道你对我有吸引力对吧？被这么摸我会有点反应。”

    柚木晃生：“……对不起！”

    “……也别说对不起。”赤井笑了一声，“毕竟这本质上是因为我对你心怀不轨。”

    柚木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他不安地低下头，甚至没意识到这会儿赤井还握着他的手腕，而他没有产生那种和旁人接触时的惊恐和回避感。

    而赤井秀一不会忽略这个细节。

    他轻松地提议：“要继续试试吗？拥抱？”

    ＊

    赤井秀一的身高是一米八八。

    柚木晃生……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测身高是一年多前，量出来是一米七一。

    赤井显然常做锻炼，他有结实的肌rou和合格的体脂率；柚木……他全身上下能找出一块肌rou来都算超常事件，整个人瘦得像是个标准的科学宅。

    这就意味着，当赤井秀一试探着张开双臂拥抱住柚木晃生的时候，他能把柚木整个人都拥进怀中。

    而被他这么抱住的柚木第一反应是瑟瑟发抖、几乎惊慌失措地像是个被捉住的小动物，被赤井凑在耳边低声安抚也只会发出轻声的呜咽作为回应——

    赤井秀一：“……”

    他试探着拉开一点距离，然后发现柚木晃生真的被刚才的拥抱吓哭了。

    ……正直的FBI探员现在觉得自己是个邪恶的坏蛋。

    他有些无奈地放开柚木晃生，转头看了看，去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递过来：“……你上次和人拥抱是什么时候？”

    柚木还没从被抓住的惊恐状态中恢复，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张嘴张了半天才勉强把自己一秒钟就能回忆起来的答案说出口。

    “……11岁。”他说，“我的第三个保姆辞职之前给了我一个拥抱。”

    赤井很想点支烟。

    他捏了捏口袋里的烟盒，以及过来路上临时去便利店买的那个塑料盒子，然后克制住欲望：“那时候你已经确诊社交恐惧症了？病理性的？”

    柚木“嗯”了一声。

    “……有想过治疗吗？”

    柚木安静了一会儿。他又花费了点时间平复自己的精神状态，然后偏过头，盯着墙上挂着的一行化学公式：“……需要陪伴，我没有这个条件。之后也就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了。”

    FBI探员在心底添了一条未来的待办事项。

    深夜的卧室保持了片刻的安静，然后柚木晃生犹犹豫豫地开口：“……可以再试一次吗？”

    赤井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他向前跨了半步，一边仔细观察柚木晃生的表情，一边缓慢地尝试了再一次的拥抱。

    这一次，他能感觉到柚木晃生的身体虽然同样僵硬，但他的状态在慢慢缓和。

    绷紧的手臂在慢慢放松，柚木晃生最开始直立得像是块不会动弹的木板，然后、仿佛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不会伤害他那样，柚木晃生试探性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往前伸，然后……尝试着也回抱住赤井。

    隔着衣料贴合的身体传递来另一个人的体温。陌生的、炙热的呼吸吐气喷洒在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激起轻微的战栗感。

    ＊

    ……很可怕。

    ……但又有种奇怪的安全感。

    柚木晃生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有个人说他愿意伸手帮忙。

    他在孤岛中生活了那么久，拒绝别人进入，而慢慢地也不再有人愿意进来。忙忙碌碌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中心，他们从街道上川流而过，没有谁会注意到陌生人的消失和出现。

    他颤抖着把脑袋试着也贴在赤井的肩膀上。

    ……可以信任吗？

    ……不知道。

    ……但这是他唯一能试着去寻求帮助的人了。

    ——莫名其妙地被他牵扯进这样的事情、紧急地发现自己的卧底身份可能暴露，在巨大的危机之中，赤井秀一仍然分出一点时间，恳切地向他伸出了手。

    “要试试看在现实中接吻吗？”

    那个声音在他的颤抖平复后这样询问。

    ……说着他有吸引力，会让他产生反应的这个男人，依旧耐心地在等待他。

    有一部分的柚木晃生尖叫着让他快点逃跑，但也有一部分的柚木晃生——

    他拉开距离，然后仰起头，望向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约会对象”，闭上眼睛。

    ——这是代表默认的许可。

    ＊

    他刚才触碰到过的手指贴住了他的脸颊。

    手指之间有茧。柚木猜测那可能是枪茧。它带来陌生的温度和奇怪的粗糙感，然后那个炙热的呼吸又一次接近，几乎在他脸上沾染出一片潮湿的气息。

    先是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小心而谨慎的啄吻，之后像是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拒绝，有一条湿滑的软rou抵住他的牙齿，试探性地动了两下。柚木无措地“唔”了一声，然后在齿缝打开的时候，那条……舌头伸了进来。

    带着陌生的气息，它侵入了原先不属于自己的地盘，然后夺城占地、以可怕的侵略性迅速在他的口腔内餐留下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味。

    柚木晃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开始腿软。他本质上是个18X黄油里的NPC，这意味着任何带着性意味的动作都可能触发他的剧烈反应。他的身体天生是为了性而存在的，他的每一条人设都是为了取悦玩家——

    所以、甚至从来没有感受过最简单的亲吻的柚木晃生在这个熟练的吻中迅速迷失了方向。

    他用声带发出轻微的呜呜声，之前只是虚虚地换在赤井腰上的手现在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他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直，赤井不得不一只手揽住他的腰防止他不小心滑落下去……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这个热烈的吻，柚木晃生模糊地感觉到一种陌生的燥热感从小腹升起，并迅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口干舌燥，心跳加快，兜不住的口水在赤井间歇地放开他的时候顺着嘴角溢出，他望向赤井的眼神也逐渐沾染了迷茫和请求的意味。

    “……还好吗？”

    模糊之间，他听到赤井关切地询问。

    柚木晃生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床沿。

    而赤井半蹲在他面前，眼神专注地看着他。

    面红耳赤的年轻人还扯着他的衣服下摆。

    “……我不知道。”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呼吸，然后下意识地抬起手揪住自己的领口，“……好热，我不明白——”

    他不安地更换了一个坐姿。

    “……要休息一会儿吗？”

    ＊

    ——对，这种状况，是应该休息一会儿。

    柚木晃生模糊地想。

    但他张开口，说出了违背自己意志的言语。

    ＊

    “……请继续吧。”年轻人的声音中沾染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带着情欲的喘息，“……在这张床上——”

    他仰着头，以有些散乱的眼神回视赤井秀一。

    而抓住自己领口的那只手，无意识地解开了睡衣的第一颗扣子。

    望着他的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的神色变了。

    就像是蛰伏的猛兽突然睁开了眼，有奇怪的危机感突然攫取了柚木晃生的心神。

    但他剧烈地呼吸着。

    ——并且没有任何逃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