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高天原的众神第一次见到他们神王的小女儿，是在荒召开议事会的时候。 原本肃穆庄严的议事厅之中，荒与各位主神们讨论着如何让天照大御神苏醒过来一事，但偶尔传来的小孩嬉闹声却让年老的神明们不禁频频抬头望向神王的方向。 此时小神女正坐在父亲的怀里，荒虽是面上清冷，端坐于主位之上，但是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小女儿不会让她淘气地摔下去，时不时低声提醒着，小女儿便扯着父亲的头发咯咯咯地笑，荒也没有任何不耐烦，反倒是一边轻松应对话题一边淡定地将自己的头发从小女儿的嘴里抢救出来。 他们从未见过神王此般表情。 荒和须佐之男带着他们的小女儿回到高天原这件事在高天原传的是沸沸扬扬，上至高位的主神下至洒扫工作的小侍神，都对这位新诞生的神明充满了好奇，须佐之男也不藏着掖着，带着孩子在高天原四处走动着，明眼人也不难看出这明显就是带着小女儿出来炫耀来着。 一众神明之中数缘结神见到小神女最为激动，她抱着软软的孩童原地转了好几圈，爱不释手地不停说着，什么这就是爱的结晶，什么这就是注定的缘分，什么这都有孩子了还不磕就不礼貌了等等…… 须佐之男在一旁听得迷糊，问缘结神这是什么意思，缘结神哪敢老实交代，便只能说着这是缘分的事情，处刑神大人万不可多了解，试图趁机马虎过去，好在须佐之男在这方面也是个好骗的，便是信以为真了。 小神女最初对于陌生的高天原大多是害怕的，初到高天原时他躲在爹爹的怀里，把脸埋在人的胸膛里，身后细长的龙尾不安地甩动着，须佐之男一遍遍柔声哄着小姑娘，几日下来才敢拉着须佐之男身后飘忽的披帛跟着出门走走。 而如今等她多住了几日习惯了，也发现这看似巍峨冰冷的高天原在两位父亲的陪伴熟悉下也没有那么的可怕，便是大着胆子起来四处走走看看，颇有一副仗着自己两位父亲的威风而长自己胆量的气势，须佐之男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儿便跟在她的身后偷笑着。 但是渐渐的小神女也开始发现她的两位父亲似乎也不是日日有空陪着她一起玩。 还在晴明庭院之时因为有着一众妖怪的陪伴所以感觉不是那么明显，但是回到了高天原，她更多的时候是不得已面对和父亲爹爹的分开，小神女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双亲也许也不是她所想的那么轻松。 她大多时候是和父亲在一起，荒有时也顾不上她，她也乖巧，便拿着星图绘本自己去一旁坐着看，或者是在女侍们的带领之下去找缘结神或者铃彦姬玩，最后算准了时间在议事厅门口等着父亲的出现，同他一起回神王殿。 她的双亲骤然忙碌了起来，但小小的神女胜在懂事，她知道父亲和爹爹定然是忙着重要的事，只是小孩子的天性已然让她觉得有那么一丝的寂寞，于是她坐在神王殿那高高的台阶之上，想着自己是否能为父亲和爹爹做些什么。 而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某一日的荒待在殿内批阅文书，近些时间高强度的工作让他也有些招架不住，但唤醒天照大人一事刻不容缓，他不敢怠慢，可此时他还是决定稍微休息一下，总不能在须佐之男回来的时候再让他担心了…… 如今两人为了唤醒天照一事分头行动，晨时便会不得已的分开，待入夜才能拥着他的坤洚寻得一丝抚慰，而如今须佐之男时常带着小伤小痛的回来，而自己也时常的疲惫，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但好在他们年幼的小女儿实在懂事，没有给他添一丝的乱，也算是繁忙之中的一点欣慰。 于是荒起身去拍了拍一旁靠着镇墓兽睡得正香的小女儿的头，看见孩子睡得正沉，才绕回里屋去稍作休息。 而午睡起来的小神女睡醒后没见到书案前的荒，便是自个儿循着父亲的气息，在床榻上看见了正睡着的荒，小神女扒拉着床沿，看着父亲有些疲惫的样子，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里间。 她似乎有什么目标一般的冲向了父亲的书案——平日里见父亲在其上写写画画，如果父亲可以那她也可以！ 而现在如果她能帮上父亲一些忙，父亲今天说不定就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了！ 小小的神女一向是说做就做的性子，书案之上还有许多的文书在等着荒的批阅，却不想等到的却是神王的小女儿。她还不大会握笔，平日里须佐之男是教过她的，但是她写出的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可怕，可她依旧学着父亲的样子，开始在每一份文书上写下了属于孩童意识之中的“独特记号”。 小神女一份一份批阅着，正在兴头上，却不想碰倒了一旁如小山般堆积的文书，文书瞬间倾覆，一时间巨大的动静和小孩子的哭声在神王殿炸开。 正在床榻之上安静休息着的荒在听见小女儿哭声的第一瞬间便赶忙起身前去查看，发现小女儿坐在一堆文书之中放肆大哭着，他几步上前将小女儿从文书堆之中捞了出来。 “不哭，不哭……”荒一边哄着女儿，一边查看着她有没有伤着什么地方，几番查验下来发现她没有任何受伤，应该只是被吓着了，荒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松下来。 待到小女儿终于不哭了，荒才轻声问着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女儿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奶声奶气地说明着前因后果。 “对不起……父亲大人……呜呜呜呜呜我太笨了……”小女儿的眼泪欲落不落地含在眼眶之中，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在此刻像极了须佐之男，荒一时看着连半点重话都不敢说。 “不是你的错，”荒轻轻将小女儿放在一旁，然后蹲下身去查看被小女儿一顿胡乱画上符号和被墨汁浸染的文书，“这件事对你来说尚有些复杂，今后要小心些，不要受伤了。” 小女儿躲在父亲的身后看着荒捡起一份一份的文书，她虽是也想帮忙，但此时刚受了惊吓的她只敢抱着父亲的其中一只小黑龙站在父亲的身后看着，刚才突然砸下来的文书的确让平日里被荒和须佐之男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受了惊吓。 她似乎做错了事，小神女想着。 “对不起父亲大人……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想给你添乱……” 荒看着在一旁似乎有些难过的小女儿，若是换成往日他定然是不会说什么的，毕竟孩子没受伤已经是万幸，但是此时荒看着手中和书案上的一片狼藉，还是决定说些什么。 “皊，”荒轻轻将身后的小女儿拉在自己面前坐下，小女儿只得将父亲的小龙在怀里抱得更紧了一些，今日做错了事，她知晓自己定然是要挨骂了，可荒下一秒却说，“今天的事并非是你的错，近些时日我事务繁忙的确忽略了陪伴你，错该在我，但是做错了事应该要先去想解决的办法，道歉并不是最有效的。” “那父亲大人做错了事也会立刻去想解决的办法吗？”小神女却忽然反问荒。 “自然。” “可我上次听见父亲和爹爹在床上，父亲虽然在不停地道歉但还是将爹爹欺负哭得更厉害了，这也是解决办法吗？” “……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 “可是父亲刚才不还是在说……” “你若是再同我犟嘴，等会儿你爹爹回来了知晓了今日之事要打你手心，我就不帮你拦着了。” 小神女才悻悻地不再说话了，荒看着面前抱着自己的黑龙乖乖坐着的女儿，感叹着这孩子贫嘴的功夫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当真是有着须佐之男的血脉，固执得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荒侧目看了一眼身旁有些难以收拾的场面，又看了看脸上还沾着墨汁儿的小女儿，决定先将小女儿收拾一番，再去收拾自己的书案，可是他刚将小女儿抱起说要去沐浴，小女儿便开始在荒的怀里挣扎起来。 “不要！我不要洗澡！洗完澡以后身上的鳞片就会干干的！”小女儿自拥有神力化为龙身开始后便极度抗拒洗澡，不管是荒还是须佐之男带她去洗澡，便是经常连水都还没下就开始哭叫着要逃离，最后又被两个人狠心地抓回来。 说是龙，倒不如说更像是怕水的猫儿。 “必须洗，你身上全是墨水，得换身衣服。”荒在这时不惯着她了，态度强硬。 “父亲大人！我不想洗！不要！” “那你是想等着你爹爹回来给你洗吗？” 小女儿一听又不敢动了，须佐之男平日里的确宠她的很，但是一旦涉及到原则上的问题便是说一不二，全然有了高天原处刑神的模样，小女儿便是再小孩脾性也无用，最关键的是她亲爱的父亲大人在那个时候并不会帮她说话。 父亲和爹爹永远是统一战线的，无语。 一直以来在高天原众人的眼中看来，自然该是本就喜欢孩子且身为坤洚的须佐之男更疼小女儿一些，却不想大概是因为须佐之男端着高天原武神之首的名号，在某些时刻对小女儿实在严苛了些，但好在小女儿明事理，知晓爹爹定然有他考量，如今自己尚且年幼自然该和爹爹多学些东西，除了把自己夹在腋下抓去洗澡以外…… 而荒却是全然不同的，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的爱人为他几乎拼了一条命生下来的孩子，年轻的神王身上特有的不近人情却在女儿的面前荡然无存，他几乎可以说是全然的疼爱着这个孩子，凡事皆是宠着她让着她，若无太大过错也是稍微垮些脸让女儿知晓自己错了便也就罢了，丝毫没有在外人面前那般的冷漠无情的样子。 如今荒将须佐之男的名字搬了出来，小女儿便只能苦着脸让荒提着自己去沐浴更衣了，虽然她也很久没有和爹爹一起洗澡一起玩水了，可是一想到须佐之男若是知晓自己闯了祸后黑着一张脸抓她去洗澡的样子，小神女还是聪明的选择了好说话的父亲。 待荒将孩子收拾干净，再回过头来去收拾小女儿送给他的烂摊子，他蹲下身去将一本一本的请愿拾起，这时他才发现小女儿绘画在其上的一些符号，像是他幼时所学的第一幅星图一般，荒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一脸歉意的小女儿，嘴角的笑意柔和。 屋外有女侍听见动静想要进来帮忙收拾，荒却说不用，她们觉得好奇，便是探头看去，发现小神女正一点点地收捡好散落的文书，然后又自己拿起了抹布去擦去四处滴落的墨汁，全神贯注的样子让人看来是既心疼又高兴。 只是小孩子手脚必然没有大人们那边快，荒在一旁帮忙着收拾，忽然感觉到了须佐之男的归来，他看着还有一大半没收拾完的残局，小女儿还哼着从桃花妖那儿学来的小曲慢慢收拾着，荒没办法，四下张望着开始想起了办法。 窝在一旁软席上睡着觉的镇墓兽此时正以猫儿的模样睡得正香，忽然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抬眼看见是他家小金毛的天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一时还未睡醒迷迷糊糊的镇墓兽便又砸吧砸吧了嘴再次睡了过去。 “皊……来给你舅舅说声抱歉。”荒抱着肥圆的猫儿来到小女儿的面前。 “诶？为什么呀？”一时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的小女儿不明白为何父亲要他突然给伊吹舅舅道歉，但还是乖乖地听了父亲的话，抚摸着猫儿的头轻声道，“伊吹舅舅对不起……” 随后荒便是拉着镇墓兽的前爪去沾了些墨汁，然后啪啪啪在几处显眼处盖上了几个爪印，又找了几本墨汁浸染的多了些的文书放在猫儿身下，最后才着急忙慌地抱着什么都没搞明白的小女儿逃离了现场。 前脚荒带着小女儿躲进了后殿，后脚须佐之男跨入神王殿之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在书案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镇墓兽，以及书案处的一片狼藉。 那天晚上小小的神女第一次看见伊吹舅舅被爹爹训话训得那般惨。 “真的不是本喵！本喵只是在这里睡觉！醒来就看见小金毛你怒气冲冲的杀了过来！” “镇墓兽！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在荒的书案上睡觉，你若偏说不是你，那这书案之上和文书之上的爪印又是谁的！” “小金毛你讲点道理行不行喵！诶！耳朵！耳朵要被揪掉了喵！喵——” 那晚上神王殿中传出的恐怖声音连门外的女侍都不敢入内，荒带着小女儿坐在后殿的软席上，还不忘告诉女儿下次若是去了人间，得多给伊吹舅舅买两条小鱼干赔罪才行，小女儿听着前殿传来的声音，细长的尾巴缩了缩，抱紧了怀中父亲的那两只小黑龙。 这也是小小的神女自诞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身为处刑神也是高天武神之首的爹爹的威严和无情。 从一些……奇怪的地方见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