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域
陈行简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个子不高不矮，人不胖不瘦，长着一张文静端方的好脸蛋，平时穿棉麻制品的衣物居多，还戴一副无镜框边的眼镜。跟随父母的意愿——女孩子不当老师就当公务员的想法，她考入了一所省内还不错的师范类大学，从此她就成了亲朋好友中的“好闺女”的标杆。 大四时候她保研到了本校，因此平时已无事可做。某一日她刷到学校墙上外校人士发布诚聘初中数学家教，需要男老师一对一，要求脾气温和，有耐心，每日晚上都有时间，补习一个半到两小时，价格好商量。 陈行简心想性别不要框定那么死，她加了好友之后，发过去了自己的学籍证明和获奖证书扫描件，道：“我是女孩子，可以吗？” 对面的这个人说：“我们家离市区很远，女孩子太晚了可能不方便吧。” 您认为不行的话就算了。 陈行简看了眼这个人的头像，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女人的合影，两个人搂着胳膊，很显然是在影楼拍摄的照片。她无聊地关掉了手机，转而去阳台上洗衣服。宿舍里这会只有她一个人，考研的去自习室，实习的实习，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洗掉了昨日换下的衣物。 擦干手上水渍，回到桌前，手机里正显示三条未读消息。 可以的。 你试着教几天看看情况呢？ 一天给两百够吗？ 陈行简回复道：好。几号开始？ 下周一吧。 紧接着对面那个女人发来了自己家的地址，以及她儿子的数学课本电子版。 初中的知识陈行简闭着眼睛都能教，她看都没有点进去看一眼，又发了一个握手的表情包，结束了这场对话。她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脑玩游戏，从在上午一直玩到下午五点，中途拿了一个外卖吃。傍晚舍友回来了，她招呼了一声，随即跟着她们出门买饭。 一行人在学校外的摊子上买饭时陈行简再次碰到了这学期第不知几个来搭讪的男同学。倒不是说陈行简的长相已经漂亮到了人见人爱的地步，只不过她的外表较为符合绝大部分男人对校园恋爱的幻想，清纯、打扮简单，恋爱不花钱。 “学妹加个微信吧。” “我扫你。” 陈行简无所谓地掏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等人走后，她又一动手指点击删除。舍友对她的连续动作已经见怪不怪，在她们眼里陈行简也属于那种有点奇特的人。感觉很受欢迎，但从不谈恋爱，平时连宿舍夜谈恋爱话题都不加入。谈论明星八卦、网红传闻她也无所动。她像乖乖女，但又不完全像。除了学习就是昏天黑地玩游戏。脾气很好，经常打扫宿舍，对舍友有求必应。 陈行简是本地人，舍友时常见她周末回家住一天，翌日常常带好吃的分给大家。像新鲜的水果、牛奶或者面包蛋糕。她每次都单手提一大袋回来。 这周末她mama发消息过来让她回家，说她弟弟放假了。在这短暂的一天半的休假里，他要被迫接受来自亲姐的数学和英语指导。 她的弟弟叫陈行书，今年上高二，和陈行简的长相略有相似。陈行书看到她jiejie就和老鼠见了猫似的，门铃响了，门打开入眼是一张弟弟怯懦又内向的脸，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问好：姐。 陈行简微笑，带上门，对陈行书道：“这周有好好学习吗。”陈行书点点头。 他的mama在客厅里大声吼道：“小兔崽子数学又考了倒数第一。丢死人了！”闻言陈行书几乎把下巴埋到胸口。 “一点都不像你姐。”母亲抱怨，“数学不行，语文英语也差。没一门科目拿得出手。真不知道怎么生的你，生得这么不开窍。” “妈，你别这么说。”陈行简劝道，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低声说，”先回房间去吧。“ 陈行书识相地溜回了自己的卧室。陈行简来到客厅，她mama的脸上余怒未消，只不过看到陈行简，满脸怒容变成笑意，近乎谄媚地让陈行简坐下，把茶几上切好的橙子递给她，说道：“没有你给他补习，他可怎么办哟。” 陈行简吃着橙子，没有说话。母亲又说道：“对了，晚上咱们出去吃饭。” “怎么了？”陈行简拿纸巾慢慢擦着手指缝里的橙子汁，“有谁请客吗？” 赵珍道：“哎呀，你江叔叔请客。你还记得你江叔叔吧，他有个儿子，我上次见了照片，又高又帅，比你小一岁。你们小时候还一起出门玩过呢。” “啊，”陈行简做出回忆的表情，片刻后道，“我没印象了。” “你不记得我们两家人，还有刘阿姨一家，一起去三亚旅游了？”赵珍笑眯眯道，“你见了他没准就想起来了。江叔叔特别喜欢你，一直跟我念叨两家人抽空要吃饭。” 陈行简若有若无地笑，道：“干嘛呀，原来是给我相亲来了。” 赵珍道：“唉也不是相亲，你就看看，万一喜欢呢，我看那小伙子是真不赖。再说你都要大学毕业了，是该多看看，找个好对象。我跟你说，你江叔叔前几年投资的生意特别好，家里少说进账了几千万。” 陈行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站起来说道：“那我化个妆。” 赵珍叮嘱道：“你穿那条裙子好看，我给买的那条黑色的，看着就有公主样子。”赵珍所说的是她给陈行简二十岁生日宴会时准备的连衣裙。赵珍是个死要面子的人，生日宴办得特别隆重，这身裙子花了她大几千，加上零碎的配饰以及鞋子、手提包，价格已经过万。 陈行简的生日宴会纵然过了三年，仍时不时被赵珍拿出来反复咀嚼回味，在她的描述中，陈行简如同富家千金，所有人都夸赞赵珍有个漂亮孝顺的女儿，这辈子的福气都享不完。 吃饭的地点在一家高档酒楼，全家人都穿着一副好行头，只有陈行书被留在家里，赵珍叮嘱道：“好好学习，晚上回来我要检查你的作业进度。” “行书不去吗？”陈行简道。 “他去干嘛，丢人现眼。作业都写不完，还吃什么大餐。”赵珍跟老虎似的瞪着眼睛，“饭给你留冰箱里了，自己热一下总会吧。” “好了好了。别磨蹭了。”父亲把喋喋不休的赵珍拉走，“你总说小孩做什么。你光说他他成绩能提高吗？” 这会只剩陈行书和陈行简两人。陈行简问：“你要吃什么吗，我给你带。” 陈行书没有与jiejie的目光交汇，他小声说：“都可以。”他闻到jiejie身上清新淡雅的香水味道，这瓶香水是他用攒了许久的零花钱买来，前年陈行简生日，怕被赵珍骂，他大晚上偷偷送到卧室门口。陈行简偶尔会用。 六个人吃饭，点了个大圆桌，饭局设在一个安静的包厢里。一见到陈行简，江mama热情地握住她的手，说道：“好久不见行简，越来越漂亮了。” “刘阿姨。”陈行简打招呼，”江叔叔。“ “这是我儿子。”江mama一拍儿子的后背，说道，“客人都来了，还玩手机，迟早把你的手机丢出去。” “这代小孩哪个不玩手机的。”赵珍打了个圆场。 “就是说嘛。”江mama道，“他叫江驰远，你们小时候一起去三亚旅游呢。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男大十八变，你不记得了也正常。” 三人落座，刘敏君叫服务员过来，说可以开始上热菜了。江驰远显然是被父母硬拉来参与这个场合，问一句说一句，像个问答机器人。他比赵珍形容的“又高又帅”差一个级别，身高符合，脸只能说中等，一身潮牌，顶着个韩式烫发。 没有小时候好看，陈行简心想，那双大眼睛长大怎么不见了。 刘敏君和陈行简对话，那叫一个越问越满意，一问在哪里上学：师范大学好啊。以后稳稳地在公立学校当老师。 再一问，学的是什么，数学，那岂不是说明这小姑娘特别聪明，遗传基因有优势。 脸和身材都没得说，生出来的小孩一定好看。 “谈恋爱了没有啊？有没有男朋友？” 江父忍不住打断刘敏君道：“菜都上来了，你还一直问，又不是查户口的警察，还让不让人家吃饭了。“ “对对对，这个深海带鱼来尝尝，鲜美极了。”刘敏君转动圆桌，转到陈行简那。 “谢谢刘阿姨。” 饭后，刘敏君和赵珍心有灵犀，一拍即合，撺掇着让陈行简和江驰远一块去看电影。江驰远道：“但是我晚上约了朋友。” “什么朋友，你那帮狐朋狗友，少跟他们来往。”刘敏君不满道，“都跟你说了今天要出来吃饭，那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懂事。” “你又没说。”江驰远不情不愿地和陈行简走出酒楼，他一路玩着手机。 “我不喜欢看电影。”江驰远道，“我约了朋友在酒吧喝酒，你去不去？” 陈行简淡淡道：”我刚看了今晚上线的电影有失乐园，爱情片。你妈问你你就说这个。“ “那你喝酒去不去？”江驰远的目光黏在陈行简脸上。 “不去。”陈行简道，“没兴趣。”她说完在马路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装什么装啊，江驰远不屑地冷笑，没钱没权的穷鬼上赶着来巴结，也就刘敏君脑子拎不清，把陈行简当一个宝。 打车到了市中心的商场，陈行简随便找了个网吧进去打了两小时游戏，一直待到十点。市中心人来人往，陈行简驻足片刻，在一家炸鸡店买了一盒蜂蜜芥末味的炸鸡。等她回家父母已经睡了，赵珍为了保养，每天睡得都很早。 陈行简敲开陈行书卧房的门，陈行书很快打开门，她提着炸鸡走了进去。书桌上摊着一堆卷子和课本，陈行简随便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推到一边，在床边坐下，对陈行书道：“我妈不会晚上又给你留土豆鸡块炖胡萝卜吧。” 陈行书非常讨厌吃胡萝卜，一点带胡萝卜味的都不爱吃，无奈赵珍坚持认为陈行书需要补充这种蔬菜的营养。 “嗯。”陈行书点头，拆开盒子，果然是自己最喜欢的蜂蜜芥末，他说道，“谢谢姐。” 陈行简看着他吃。陈行书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接着道：“mama说你和别人看电影去了。” “没看。”陈行简漠然道，“傻逼一个。“ 陈行书习惯了自己的亲姐私底下的态度，只是说：“他惹你了吗？” 陈行简三言两语解释了晚上的状况，听罢陈行书说道：“我妈这个人也真是的。见钱眼开，什么垃圾都往你这扔。” 陈行简笑了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她不是准备给你买三环的房子么。” “我才不要。”陈行书皱眉。显然这些年在陈行简的耳闻目濡之下，陈行书养成了别扭性格，面对父母像个锯嘴葫芦，每天被骂得抬不起头，回卧室倒是指爹骂娘起来。在学校里以上课发呆走神叛逆。唯一不变的是他打心底里害怕他jiejie。又害怕，又依赖她。 陈行书从小学习就一般，中考时去了普高，赵珍非要用关系把他送进重点高中，他一点都跟不上，听得很吃力，生出埋怨的心后，成绩便更加一落千丈，稳居倒数前三没有动摇过，把赵珍急得心焦。 陈行简见他吃得差不多了，走近书桌，随手拿起一张皱巴巴的卷子看起来，陈行书不好意思地嗫嚅：“别看了，我考得特别差。” 陈行简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整张试卷，尤其是大题的解题思路，她看的时间稍久。陈行书很紧张，只听见他的jiejie温和道：“最后一大题我不是上周刚教过你么。为什么思路写到做相似之后就断了？” “我..忘记了，实在想不起来。” “连这点东西都没记住。”陈行简放下卷子，对陈行书道，“我教你的时候你没有掌握，你为什么不说？你觉得你这种成绩能考上大学吗？你以后还能帮我做什么事？” 陈行书忽然抬起手狠狠给自己的脸上扇了两巴掌，对陈行简道：”对不起，姐。“ “好了。”陈行简按着陈行书的肩膀，“知道错就好。“ “早点睡吧，我要回自己那边了。” 她带走了桌边陈行书留下的打包盒子，就好像她从没来过陈行书卧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