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杀了我吧

    她一夜未眠。

    其实没什么，人生就是这样的，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夏追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阖上，看见空洞的漆黑，她久违地感到孤独而愤怒。

    她的生活总是被人推着走，她和谁相处被他人轻易安排，凭什么呢？

    清醒一整夜，次日起床，夏追洗漱完便往医院走。

    昨夜下了一夜雪，路边的灌木覆盖着白色。

    推开病房门时，护工坐在床边不远处削苹果，温子言戴着眼镜靠在床头，夹板固定着右手，他只能用左手滑动平板屏幕。

    见她来，他立马将平板放下了，扬起笑道：“早上好。”

    夏追没理他，扎好头发去厕所洗了手，对护工jiejie说：“你先出去吧。”

    护工望向温子言，见他没反对，点点头出去了。

    夏追接过苹果与刀，坐在凳子上，顺着护工削出的纹路继续。

    温子言有点没反应过来，小小声问：“是给我削的吗？”

    “你不想吃？”

    “当然想吃！”他连忙回答。

    夏追居然突然对他这么好？温子言有自知之明，心中一时忍不住产生许多猜想。他瞄一眼打着圈掉落的果皮，顺着刀尖往上，观察她低垂的眼，敛住呼吸：“发生了什么事吗？”

    “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应该知道吧。”她没抬头。

    他觉得不大对，却想不出最近做了什么可能惹她生气的事，妄图打哈哈：“那倒也是……”

    “黎杰森搬走了。”夏追懒得虚与委蛇了，削完最后一片果皮，抬头说，“你现在满意了？还有其他针对我的部署吗？”

    居然是这件事。青年温和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崩裂——黎杰森居然敢将这件事告诉她？这家伙以为他不敢将那些数据发出去吗？！

    仿佛是猜到他心中所想，夏追说：“你不要将文件发出去。”

    “什么？”他尴尬地眨眨眼。

    “别装了，我都知道了。”女孩子眼底发青，看起来略有些疲惫，神情却堪称平静，“我让你不要发到暗网上去，不要再找他麻烦，我和他彻底断了。”

    “我……”像有虫子在血管中爬行，他感到了慌张，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我没说要对他怎样，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我的坏话？”

    夏追瞥他一眼，懒得再反驳，只是将苹果扔回盘子中，“咚”的一声闷响：“总之，不准发，你听见了？”

    “……我知道了，我不发，你别生气……”他匆忙应了，内心到底如何想先不论，现下紧要的是挽回他在夏追心中的形象，“我没想真的对他怎样，我只是看见你对他那么好，我觉得难受。我害怕你又和他一起走掉，我担心你抛下我……”

    “你当我是傻子么？”夏追冷冷道，“温子言，你还挺可笑的。”

    他滞了一秒：“宝宝……”

    “你能不能别恶心我了？”夏追实在不耐烦了，“你装可怜装得不累吗——你知不知道，你演得很可笑，我看着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在那里演无辜大度的样子，我觉得很恶心。”

    恶心……

    仿佛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温润青年的脸骤然变了。手指捏着被褥，指节攥得发白，他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没关系，你只是对我有误会，我们再相处一段时间你就……”

    “我不想和你相处。”夏追打断他，“你能不能离我远点，你放过我行不行？”

    温子言一点也不能理解。

    他并不觉得赶走黎杰森是多大的罪过，事实上这本来就是那家伙当年带走夏追应该付出的代价不是吗？黎杰森让他失去夏追整整四年多，如果不是他身份特殊，温子言连他的命都不想留，如今只是将他赶走已经算他仁慈了——夏追为什么还要怪他？她爱上黎杰森了？

    只是这样一想，他就险些克制不住暴躁的情绪。

    温子言抬起头，挣扎而期冀地望她的眼：“你从前就没有一点喜欢我吗？不，就算没喜欢过，那将来也有可能会喜欢我的对不对？”

    “不可能。”夏追直直盯着他，一秒也没有犹豫。

    他僵了一瞬，眼眶红了，脸上却渐渐挂出一个笑。那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笑，在许多年前两人在枫树林中初次对峙出现过，在他载着夏追躲避雨中枪弹逐车时出现过，在I国冰冷的谈判桌前出现过。

    他说：“这就对了——像你会喜欢我一样，我也不会放过你。就算你讨厌我一辈子，我也要纠缠你到死。”

    这不是宣言，是威胁和诅咒。

    通宵未眠造成的眩晕与愤怒几乎是同时涌上头，这个笑容带给夏追过量的刺激，她有点喘不过气了，手连着那柄没来得及放的水果刀一起发抖。那一瞬间，理智全部出走，她猛地立起，撑着床上去，凳子在地砖上磨出猫抓玻璃的刺耳声音。

    刀刃抵在青年喉口，刃尖残留着苹果汁水的粘腻，并不影响它的锋利。

    “四年前我没杀掉你，是我的错。”她咬牙切齿，再也不能保持冷静，“温子言，你为什么不早点死？”

    她失态了，温子言反倒不再感到气愤。他喜欢看她因为他而气愤的样子，这让他知道对方的情绪正被自己牵动。

    夏追生气的样子真是生动啊，从眉毛到眼睛，连绷紧的腮rou都美丽过分。他这样想，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声音缓慢而炙热：“宝宝，你还有机会——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刀尖近了，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温子言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盯着她，没有开口回答，贪婪得像一头流着口涎的狼，眼睛几乎要在白日冒绿光。没有任何预兆地，他主动往前凑了半分。

    刀尖刺入，血液霎时涌出，染红一小片皮肤。

    夏追呆住了。她不知道水果刀刺入了多少，只是看见红色的液体不停流，一大颗血珠往下滴。

    她连忙要往后缩。

    ——只是被温子言抓住了。

    他并不是抓在她的手上，而是手心握在水果刀锋利的刃上。他握得紧，夏追一往外拔，刀便在掌心划出两道更深的口子。

    这下血不往下滴了，而是染红刀身，顺着青年左手手腕淌进袖中，像含苞的花绽开，蕊间盛着一汪艳红腥甜的蜜。

    夏追像触电一般松手。

    温子言没松手，他就这这个姿势把刀再往前送，让刃尖又一次没入自己的皮肤表层，脸上全无痛意，反而透露出病态的痴迷，双眼通红，认真异常：“把刀插进去，我就会死了。”

    “杀了我吧。只要你想杀我，那我愿意死在你手里。”

    成为你第一个杀死的人，成为你的战利品，成为你忘不了的血红色记忆——这是他幻想过无数次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