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迫切

    人不应该太高估自己的感情，更不应该低估自己的理智。

    八个小时的时差，期末前夕的夜里，女孩坐在电脑前，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一个一个点开那看不到尽头的文献材料，根本无法分神，再在梦里哭泣。

    人不应该太高估自己的理智，更不应该低估自己的感情。

    六千多公里之外，C市秋意正浓，这是一周里的第六程飞机，从R市刚回来的男人，开完会又赶往澳岛，不过这次，私人飞机里多了一个不肯入睡的小宝宝，伸着小手想要去抓闪着光的领带夹。

    可rou嘟嘟的小手臂根本不够长，在空气中只抓着一些空气。委屈的小女孩一下就哭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掉。

    闻声抬头的男人俊颜依旧，但靠近了看，就会发现他眼下藏不住的沉暗。合上笔记本电脑，彭杰起身，将育儿师怀里的彭萧星接了过来。

    “怎么也这么爱哭。”

    男人眉眼透露着高压工作下的疲惫，可他的目光在落到那张小脸后却格外温柔。六个月不到的小宝宝，除了眼睛，还看不到太多母亲的影子，但在萧父萧母探望时，彭杰从他们口中得知，彭萧星其实和萧筱刚出生时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她小时候长这样。

    广藿香安神，小宝宝终于睁开湿漉漉的小狗眼，伸手去抓爸爸的领带，可那亮晶晶的好东西却怎么也拽不下来，于是那张小嘴立刻又撇了撇，似乎又要大哭一场。

    彭杰笑着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取下领带夹，把它放在了彭萧星的手上。

    ——亮晶晶的，好漂亮。

    小星星的注意力一下就被手心里的玩具抢了去，挂着眼泪的小脸说变就变，咯咯笑着。

    彭杰更觉好笑，不由自主低声道：

    “真是一模一样。”

    就连眼光也是。

    但到底还是小婴儿，玩了几下闪闪亮亮的玩具，就打起了小哈欠。爸爸的怀里太温暖，带着熟悉的气味，彭萧星把眼泪蹭到爸爸价值不菲，柔软细腻的羊毛衫上后，就睡着了。

    彭杰看着向他走近的育儿师，靠在座椅上抱着女儿没有动，轻声道：

    “不用了，让她睡吧。”

    澳岛的别墅里到处都是萧筱的影子，衣柜里，书房里，还留着几乎淡不可闻的白茶香。还剩半瓶的沐浴露，洗手间水台上的护肤品，都在等待女主人的到来，却不知自己早被渐渐遗忘。

    躺在浴缸里的男人，在淡淡的茶香里，闭上了眼，再度醒来时，水早凉了个透。

    太糟糕了。

    明明C市足够混乱，明明工作足够忙碌，可每当他回家，躺在床上，闻不到那淡淡的白茶香时，会一夜又一夜的失眠，会在半夜独自起身，静坐在儿童房里，看着逐渐与萧筱越来越相像的女儿，一次又一次出神。

    以至于到最后，他只能吩咐秘书买来白茶香的沐浴露，白茶味的香薰，白茶味的喷雾，可都还是聊胜于无。哪怕好不容易，就着那清淡的白茶香入睡，梦里却都是那夜江边，破碎的翅膀，破碎的声线，一遍又一遍问着他：

    “一点点都没有吗？”

    “真的，一点点都没有吗？”

    最开始，他企图将一切归结于习惯，他不该打破底线，与人共眠。他继续忙碌，哪怕深夜也执意留在办公室里，直到最后，烟灰缸再堆不下新的烟头，他只能走向公司的顶楼露台，望着万家灯火的C市，继续一根接着又一根。

    过量的尼古丁压下莫名的躁意，男人将自己的注意力强行拉回到棘手的工作上。

    可还是不行。哪怕如此忙碌，他还是难以入眠，就算身体支撑不下后小憩，也会在梦里的追问下立刻清醒。

    灯红酒绿，喧闹中有人祝他终于交了差，挤眉弄眼让身边的女孩上来敬酒，女孩不过十八九岁，身材却足够火辣，可见有人投其所好，用心良苦。

    狐朋狗友的话音不高不低，就像在推销一件淘来的商品，却没想到彭少兴致不高，抿着酒没有答话。

    “彭少，这是不满意？”

    懒得虚与委蛇，男人点了根烟只道没心情。

    在座的几位谁不知C市动荡，还以为彭少知道了最新消息，这下也没了纸醉金迷的心情，开始再度打探起汪彭两家的站队。谁也不曾想，男人的没心情，不是因为早就和沈氏兄弟签订完的合作，而是因为那位被众人视为“麻烦”的妻子。

    十月底，为了开安定，彭杰见了从小到大的玩伴，对方笑而不语。他不是傻子，他知道答案了，他始终回避的答案，下意识否定的答案：

    ——他可能有一点点动心。

    ——不，可能不止一点点动心。

    水声之中，男人披上了浴袍，独自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

    那时，与朋友告别后，他立刻打通了电话，却不料无人接听。他从徐熙那听闻了女孩的忙碌，忽略掉来自电话另一头的好友嘲笑，着手订好计划，决定在女孩期末结束，就去见她。

    十一月初开始，男人加班的次数不减反增，只为提前空出圣诞节假期的时间。那也是彭杰第一次跟父亲低头，请求父亲暂代他手上的工作一个月。他想和萧筱好好谈谈，他想把当时没有能说出口的答案告诉她。

    如今已是十一月底，女孩已经离开整整两个月了。但再过十天，他就能见到她。

    彭杰掐灭了烟，低头的时候笑了笑。

    原来，想见一个人，是这样的心情。

    原来，真的会如此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