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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古怪地笑了两声,背过身去朝外面走,早想到了如今画面,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凌空一点。林商目不斜视,抽刀时反光晃过了高景的眼。他意识到什么似的,用力一闭眼。贺兰明月胸口一冷,紧接着才是撕裂的疼,他低下头,看见了冷光透出来,刀尖掠过烛火,仿佛削下了一朵火花。钳制他的力道松开了,贺兰明月捂着那道创口,猩红的血一直涌出来,很快湿透了胸前的衣襟。他想往前走,一俯身,却猛地栽倒在地,挣扎着想起身,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整个人破成两半,血腥气充盈了喉咙与鼻腔。一咳嗽,胸口像坏了的风箱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贺兰明月挪开手,五指都被染红了。嘴唇也失去血色,原本就白的脸更如同雪一样,他抬起头,望向高景的方向。视线的边缘有点发黑了,贺兰明月想说话,但生怕声音难听吓到他。对方瘫坐在地,衣裳也沾上了血迹,脸颊一抹红,满脸都是难以置信。高景紧紧地闭着眼,摸过那片凄然的红色。但他到底没有哭,贺兰明月苦笑,他最终连高景的眼泪也等不到。这就是濒死的感觉么?他轻飘飘地被两个人架起来,往外扔的时候连一丝一毫的知觉都没有,前所未有的身不由己,发不出声,动弹不得,只有痛在继续蔓延。五脏六腑都被搅碎,贺兰一低头,就看见脚底的血迹拉扯出细细的红线,时断时续,把他和高景之间隔得愈来愈远。他突然想:我留给小景的,总算有一片红色。依稀地,贺兰明月听见皇帝的声音,迢远地传来:“朕给过他活的机会。”然后是高潜在说话,依旧温温柔柔却无情:“皇兄从此才能高枕无忧,这是景儿必须迈过去的坎,若他连这点挫折都无法释怀,也不必再平天下。”接着皇帝道:“林商,把他扔出宫外,好生收埋!”高潜道:“这些事不必脏了林卫队长的手,本王的人或许可尽绵薄之力。”“……就依你罢。”视线彻底昏沉,贺兰明月不省人事地闭上了眼。走马灯在他眼前转过,只是来来回回的身影中只有一人始终不曾离开,他就像贺兰明月的一缕执念,又恨,又爱,更舍不得。贺兰明月想抓住他,可却事与愿违地松开了手。然后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见高景了。他好似做了个极长的梦,所有的一切,豫王府,紫微城,高景……都只是他梦中的陌路人。等醒了,他就能回到银州城,父母都在,或许不久后他也会有个知心聪明的兄弟,他教对方骑射,两人去戈壁滩跑马,寻找一片绿洲。这才是他本来该经历的人生,而现在,等他睁开眼睛,就回家了。魂魄最终能归去故里么?紫微城内,文思殿,阿芒闻讯而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赤着一双脚跑过雨幕。她顾不上仪态了,推开门:“殿下——!”高景还瘫软在地,双目僵直地凝视地毯上一摊血迹。这种时候她须得做高景的主心骨,阿芒疾步过去搀扶高景站起来。她灭了暖阁的几盏灯,周遭重归昏暗,只余下一小团烛火照明。“殿下,先坐好?”他像突然失了三魂七魄,阿芒喊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听话得不得了。可高景越是这样,阿芒反而越担心,柔声问:“您眼睛还好吗?”高景抬头望向她的方向时眼中无神,片刻后迅速地蓄起一汪水,他张了张嘴,两行清泪便顺着眼角一路淌到衣襟上。这一下让阿芒慌了,她还没再说什么安慰的话,高景重重跌在榻上,抓住了枕头,嚎啕出声。自年少时伺候高景,阿芒经历过他的喜怒无常,他的故作镇定,也知道高景其实并没有那么成熟,却第一次见他哭得这样伤心。“殿下……”她喉咙涩,坐到旁边柔和地拍高景,压抑自己的难过,“想哭就哭吧,殿下,哭一场,会好受些……”高景声音埋在被褥间沉闷极了:“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但他就在面前,被……”阿芒不知如何安慰,似乎她无法站在贺兰的立场来替人说一句原谅,只得道:“殿下也是无能为力,奴婢知道您被逼得太狠了。”“父皇为何一定要我做选择?!”他愤愤地扔开枕头,“我做不到!我没杀过人,他让我亲手杀了明月……我做不到!贺兰氏是好是坏,能不能影响大宁江山稳固和我有什么干系!……他明知我不成的……”阿芒仓促望一望外间,忙去捂他的嘴:“您怎么可以这么说,这是大逆不道!嘘……殿下,冷静些!”高景泣不成声:“我不行……我不要皇位了,我……明月,明月没了吗?可就算我不要皇位,他也回不来。我应该做什么?怎么办……”阿芒只是一下一下地安抚他,仰起头,收拾自己的悲痛。他们也朝夕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她见过贺兰明月看高景的眼神有多深情,瞬息万变的事故,她无法接受这个结果。那样一个风华正茂的人……阿芒不甘心。暖阁的门突然“吱呀”一声破开,她围住高景的脸,转向门口厉声道:“谁?!擅闯皇子居所却不通报!”来人是林商,倨傲地绕过了那道屏风,把手中一团绸缎扔在地上,接着漠然抬手行礼,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转身走了。他来得快走得也疾,阿芒甚至没看清林商到底有什么意图,她蹲下,把那团绸缎摊开,只一眼便看出是什么。“不能让殿下看见它。”阿芒心里闪过这念头,连忙团起来藏在一旁。可高景已经发现了,他眼睛哭肿了,本来又不好,却朝阿芒摊开了手:“刚才谁来了,扔给你什么……拿过来给我!”阿芒固执地往身后放,高景提高了音量:“快点!”她无法,只得往前一递。这动作耗尽了阿芒从进入暖阁就强撑的坚强一般,眼泪不自觉地涌出来,她憋着声音,背过身,捂住了脸。血腥味瞬间扩散,高景还没仔细看,先知道了这是什么——柔软材质,有些粗糙的针脚,胸口处一大片暗红。他手里正是贺兰明月的外衫。高景一愣,咬着牙,下巴却不受控地剧烈颤抖。衣裳被他捧起来,高景轻轻地把脸贴在血迹绽开的位置,那里也许是贺兰的一颗心。话语犹然在耳,他说:“你不要,便挖出来吧。”眼泪与血迹混杂,化开了,重又黏稠温热地沾上他,仿佛要和他纠缠永世。高景抬起头,脸侧尽数是妖异的猩红色,遮住了他的痣。他摸摸脸,想说点什么,搂着衣服却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