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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 ＂您是……＂ ＂你是谁？＂ 他们同时开口，营造出一种喜剧片中特有的荒诞张力。 那位中年妇女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长相上她和殷见群没有半点相似，但身上的压迫感有六分接近殷见群，其余四分是中老年人身上特有的那种基于浮在表面事实结合自己人生经验的，笨重到似乎能发出声响的思考。周含章这时突然想起殷见群说的她在第一次得到加薪的时候为她的母亲在远郊买了房子，她们在同一个城市但并不一起生活。非常及时地。 ＂我叫周含章。＂周含章很快地说，＂殷……她去上班了。＂ ＂你昨晚住这里了？＂她问得直接，且尖锐。 周含章小心翼翼地点头，像一只时刻准备好把头埋进土里的高大的鸵鸟。他知道对方会怎么想他，对可能被问到的问题他甚至没法做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无论是＂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抑或＂是她强迫我＂，听起来都非常离谱。 但对这个问题点头的动作，充分说明了一个事实，除开事实，别的全是狡辩。语言有时相当无力。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追问，压迫感更深一分。 ＂就……就在最近。＂ 商妙的神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像台风来袭前的天。她的眉头拧了又拧，先是难以置信，然后混进悲伤和愤怒，表情沿着脸上的皱纹变得扭曲。她站在门外，孤零零的一个人，尽管委屈和难堪，周含章却偏偏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他觉得不忍。 302 周含章把门再打开了一点点，试探性地问：＂您吃了东西吗？要不要先进来吃一点？＂ 商妙没有拒绝，她进了屋，在看到桌上全都剩下一半的食物时，她神情又变：＂谁做的？＂ ＂殷……见群做的。＂周含章马上回答，要他亲昵地叫出＂见群＂是很难做到的。他把牛奶都倒进杯子，端到商妙眼前。 商妙接过来，就这么拿在手上，不喝，也不说话，只无比凝重地看着周含章，过了很久她说：＂她没有自己做过饭。＂ ＂我……＂周含章极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说：＂阿姨，我差不多要出门上班了。您要在家里等她吗？＂ 这句话不知为何又触怒了商妙，她气冲冲地回了一句：＂谁有空一天到晚守在这里等！你把密码告诉我！＂ 其实他也不知道密码，周含章心说。 但无论他知不知道密码都好，他都只会这么回答：＂您问她自己要比较好。＂ 商妙一窒，她盯着周含章看，看了很久，她的眼里流露出更多他无法读懂但非常沉重的情绪：＂这样吗？＂ 303 周含章走进地铁站，速度不快，因前夜的疯狂现在的他想走快一些都做不到。他把自己淹没在早高峰的人群中，只有这样人才感觉得到真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殷见群的家。他只记得是商妙先离开的，那么瘦的人，踩在楼梯上的力度之重足以让整栋楼都摇摇欲坠。 周含章忍不住在摇晃的车厢里想，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女。她们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304 公司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殷见群的工作比这早一个小时开始。升职后的她理所当然必须参加高管间的早餐会，＂早餐会＂只是适配这个时间的修辞，没有人来这里是为了吃东西的。 一群人三小时前还在派工作批差旅和业务申请的人又聚在一起，强行打起精神调动大脑尝试互相交流，刚开始的几句是自说自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又诡异地形成了一种良好沟通的氛围，其实和疯人院的生活并无很大区别。很难想象这样的会议竟是现代经济运转的基础环节。 她不是没去过疯人院。殷见群觉得不陌生，当然也觉得乏味。 305 早餐会结束，她把手机叠放在平板和笔记本上面，收在身侧，起身离开，任总裁就在她面前几步之遥，他半回过头，用日常且随和的语气问：＂昨晚很激烈？＂ 殷见群不明所以。 他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位置，似笑非笑地看着殷见群：＂挺明显的。＂ 殷见群不置可否，她面无表情地回看任总裁一眼：＂任总这么关心我？＂ ＂比你年纪小？＂他又问，两秒后他没等殷见群回答便说，＂那是自然。我也懂的，年轻的rou体谁不喜欢呢。＂ 殷见群看着他，表情没有半分波动。 306 上位者再次开口，如同发布圣谕：＂玩玩可以，不要认真了。女人都这样。＂这个时候他也许会忘记自己有个相濡以沫多年的妻子，仿佛主宰一个企业赋予他某种超乎寻常人类的特权。 他回过头，不再看殷见群，继续大步往前走，似乎十分笃定后面的女人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一旦你做不到你承诺过的事，我怎么给你的东西，都会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殷见群走在他身后，发出温和的笑声，空气中隐约的剑拔弩张消弭于无形，她软下声音说：＂任总，有时也不要怀疑自己的眼光嘛。＂ 她脸上的笑意在任总裁走出会议室后完全消失。 307 几乎没有人在大堂排队等电梯，周含章知道自己马上要迟到了。 电梯门刚张开一条缝时他就冲了进去，发现殷见群就站在里面时已经来不及了。周含章因而倒吸了一口气，对上了殷见群的眼。 殷见群在空无一人的电梯一角发着呆，不知发了多久，她涣散的目光在看到周含章后慢慢聚焦，又有了神。 308 两个人形成金属电梯里的对角线。 ＂早。＂周含章局促地说。 ＂你迟到了。＂殷见群一针见血地指出一个事实。 ＂我……＂周含章顿了一下，咬咬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盒子，＂我去买这个了。＂ ＂什么？＂ ＂涂嘴上，每天一次，涂一周，不会留疤。＂ 殷见群眨了眨眼，没有接过来，她厚颜无耻地说：＂不懂怎么涂，你帮我。＂ 周含章当下非常后悔专门绕路去药店。 她就活该受伤。 309 但周含章也还是照做了。无赖的女人，没出息的自己。 他走到殷见群面前，从盒子里拿出管状的药膏，挤出绿豆大小的一颗，伸手，点在她的唇边，那个已经开始结痂的红色齿印上。他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把它抹匀。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他的指腹觉得柔软，觉得痒。像触电。和那个高潮中疯狂的吻类似。他不能再往下想，那只是个意外。 殷见群的视线锁在他的脸上，他比她高小半个头，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他无处可逃。 化开的药膏形成透明的膜，他小声地说：＂好了。＂ 电梯突然发出＂叮咚＂声，周含章吓得往后弹了两步，电梯门打开，他们到了。 310 殷见群大步走出电梯，轻笑一声：＂我还要去打狂犬疫苗才行。你赔我。＂ 周含章噎住，有点生气：＂我又不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