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书番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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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玉书蹲在茅房里,有些庆幸又有些后悔,庆幸是因为客栈的茅房还算整洁,后悔则是一不留神选错了地方,明明上楼回屋才是最好的选项,这下可好,为了避开罗成,也不知得在这种地方待上多久。 罗成,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一个似乎非常非常遥远,分明已经被他埋没在脑海的不起眼角落里的姓名,连同那个人本身一起。这会儿被挖出来重提,居然还有几分鲜明,傅玉书面露厌恶,嫌弃的一个撇嘴,也不知是针对所处的环境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这地方确实磕碜,再整洁也不能久待,他眉头紧锁,正欲另寻他法,就听外头传来了“娘亲”呼唤自己的声音。来得可真是时候,他勾了勾嘴角,收拾好情绪,于是发了疯的孩童从茅房里窜出,不停嘀咕着有妖怪,躲在母亲身后不肯撒手。眼看符申还要拉着他去大堂里指认妖怪,他干脆便一不做二不休,捡了个落在后院里的袋子往脑袋上一罩,蹭蹭蹭的飞也似跑上了楼,溜回了屋。 希望没被那人看见吧,啧,老天真是爱给他开玩笑。他愤愤腹诽,将那个破烂袋子用完就丢到一边,这原本还算顺利的一天便以糟糕的心情结束。 第二日,满心惦记着要救杨善的符申独自出了门,他乐得自在,不过一想到和罗成同在一个客栈便莫名的憋闷。还是不出去好了,反正身体还没好全,就当静养,而且外头正因为龙心的丢失而一团乱麻,他正好避避风头,窝在屋子里隔岸观火、瞧瞧各方的热闹。 打定了主意的人只让小二把饭菜送进屋,慢条斯理的小口用饭,准备吃完继续睡个好觉,谁料还没几口下肚,这火似乎就烧到了自己身上——罗成居然找上门来了。 该死,居然还是符申带上来的,看来那天忍气吞声套了个袋子都没躲过这家伙的敏锐视线。他在心底狠狠咬了咬牙,带着故意报复的心思,拼命喊着那人好可怕,脸上神情更是一等一的疏离与畏惧,罗成的脸上如他所愿出现了委屈失落,傅玉书在心底轻嗤一声,如同面对陌生人似的,目送符申将罗成带了出去。 “冷面寒枪”,呵,不过随口一言,对方倒是记得挺牢。他闷着头将饭吃完,坐回床上支着下颚,怎么也睡不着了,原本轻松又悠哉的心情被不速之客彻底搅乱。 在符申的默许下,罗成开始时不时的就来看他,傅玉书不知道他和对方说了些什么,不过看态度,自己的身份似乎仍未暴露——也对,他与罗成早就分别好些年了,中途并无半点联络,所以那人也没理由知晓崇真派的事情。如此一想,他倒是放下心来,不过该装的还得装,既然当上了小孩儿,而且他也还没当腻,那就继续这么下去呗。 而且,从最初的那一点焦躁情绪中摆脱出来后,他发现看罗成吃瘪还是挺有趣的——起码比拨浪鼓那些的真小孩玩意儿有趣多了。他坐在床沿,那人也不敢靠得太近,总是搬张凳子远远坐着,眼巴巴探头试图和他搭话。傅玉书不理他也没关系,罗成会自说自话的将最近的事儿讲给他听,主要都是些救杨善的最新进度,他一开始对此兴趣缺缺,然而很快就后悔了——因为那人说完了这些,就开始讲起了他们二人以前的事情。 大概是想帮他回忆过去。他从二人的初识开始说起,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然而许是那时太小了,傅玉书觉得自己毫无印象,或者说,他对那段时日的回忆似乎总和罗成所述的有些偏差,他记得自己仗着一张乖巧无害的笑脸,把惹出的不少事儿都推到了罗成这个玩伴头上,也记得自己是怎么在打闹中理直气壮耍些无赖,还时不时坑一把对方,怎么到了这个傻小子眼里,就完全变成了其乐融融无话不谈的竹马之交? 傅玉书耐着性子默默听了好几次,终于在罗成又一次绘声绘色讲到他俩小时候是怎么光着屁股下河摸鱼时,额头青筋一蹦,再也不想听了。 “——我爹呢,我爹那边怎么样了?”他皱了皱鼻子,不由分说打断对方,用稚嫩的口吻强行把话题扯回到了杨善身上,“我要见我爹爹,你这可恶的、可恶的妖怪,别老说些莫名其妙的!快把爹还给我!” “……我之前明明说了很多,但是玉书,你好似并没什么兴趣啊。”罗成顿了一顿,回话时望向他的眼神认真而疑惑,傅玉书却从中看出了几分意味深长。啧,谁让对方说得太细太多了,他又不是真的变成了小孩儿,自然很难对一个假父亲有那么大的耐心。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无意识间在罗成面前露了馅,吃瘪的到头来居然变成了自己。傅玉书扭过脸去轻哼了一声,正欲继续卖傻把这个话题绕过去,却见罗成若无其事地轻咳了一声,真的开口继续讲起了龙心的事情,他狐疑斜了一眼,一时分不清这许久未见的人到底是太傻还是太聪明。 好奇心被勾起的傅玉书开始有些蠢蠢欲动,他逐渐试探着,主动暴露出一些不属于孩童的小表情,并且时不时特意露个馅,肆无忌惮的探起了罗成的底,而对方从一开始的微愣到之后的坦然配合,也不过两三次的事情。 他有些搞不懂这人在想什么了,虽然肯配合自己就是好的,而且这下他也算有了双重保证——如果符申为了杨善的事情一直耽搁在龙心镇,他不介意换支队伍跟一跟,想来罗成应该也很乐意送他去白石镇。但对方那副似乎看透了一切却又单方面的与他心照不宣、默契不提的模样,实在是叫他有些恼,分明一个愣头青罢了,不需要做出那么聪明的表情,还是吃瘪之类的最适合他。 明明得到了罗成的顺从配合,他却任性的又觉得不顺眼起来,于是年轻的镖师在短短几日里经历了傅玉书变幻莫测跌宕起伏的情绪变化,可谓是大起又大落,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 不过变故也来的很快,他还在不顺眼呢,符申居然就要把他托付给罗成照顾了——哦,要去救杨善了,怪不得无暇他顾。傅玉书撇了撇嘴,不乐意地缩起来,并不想就这么顺遂了罗成的意,然而符申摸出的小珠子成了让他一时无言的杀手锏——居然被娘亲发现了,所以衣服染香的事情也? 事发突然,他不确定符申知道了多少,也拿捏不准对方的态度,毕竟被抓的可是他的伴侣,若不是自己还是个小孩儿的姿态,说不定已经又被一掌拍死了呢。他漠然想着,仿佛事不关己,比起被捉包坑害了他人,还是被迫要跟着罗成比较令人在意,不过如今这状况看来是容不得拒绝了,他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作出不情不愿的表情走到了罗成跟前。 而对方的神色里有明显的疑惑,看来还不知道自己所干的杰作。傅玉书轻哼一声,面对着那人也懒得遮掩过多,嘀咕的语气里带上了有些明显的不屑——反正看这样子,符申大概也多少知道一些了,这颗珠子就是一个警告。作为小孩儿的戏已经开演,他自然打算演到最后,不过既然这几人都看出了端倪,那这戏偶尔潦草一点大概也没关系了。 倒是罗成,居然真的拿出了哄孩子的架势,温声细语地就将自己带了出去,傅玉书有些无语,回了屋就想闷头大睡,却被人一把拦住。 “符兄说这叫染香珠,并且在这时把它交给了我,”对方温声说着,又将那颗小东西举到了傅玉书的眼前,“所以会是什么意思呢?玉书你见过这个吗?” 傅玉书这回是明目张胆的白了他一眼,他并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把被子从罗成手中一把拽回便倒头自顾自的睡,对方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这人要入定在这里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承诺。“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放心什么?他好像也没担心任何吧。莫名觉得被看扁了的青年愈发不想回话,自顾自沉沉睡去了。 之后他才知道,这个看似闷葫芦的愣头青居然协助符申将龙心事件圆满解决了,杨善被救了回来,那块被他藏起来的破石头也被找了出来,还莫名其妙多了个替罪羊,主动认领了这个乌龙。 “乌龙”?傅玉书听着这个结果只觉可笑,关于到底是不是乌龙,他最清楚不过,没想到这个镇子居然如此的色厉内荏,就这么将此事不了了之了——他虽然并不相信什么火刑祭祀的作用,但到底还是挺好奇的,若是可以成真说不定会更好玩呢。 罗成并不知道他面前的人正在幻想着怎样一副可怕场景,他兴致勃勃地和傅玉书说着自己的表现,这会儿看起来倒终于和傅玉书记忆中的傻小子有了几分相像。他有一茬没一茬的听着,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似乎也被对方的雀跃所感染,跟着高兴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撇撇嘴,视线转向了外边的集市,决定跑出去瞎看看,别被这个人的奇怪傻气给传染。 ……不对,他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这人根本已经不能用愣头青来形容了。他默默听着对方突然认真下来的话语,告知他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完了,让他别再铤而走险,还声称会想法子恢复他的武功——明明从小时候开始,他就始终是占优的那一个,这次再见面,居然好似完全颠倒了。罗成的反差感实在有些巨大,他抿了抿唇,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次事情里对方确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罢了,反正他还要带自己去白石镇,那就稍微对他态度好些吧,毕竟还有价值。傅玉书眼珠一转,精准捕捉到不远处的风筝摊——既然这人之前老提儿时往事,那就陪他放个小时候一起玩的风筝消磨时间?他绽开个无辜笑颜,高喊着:“风筝、我要放风筝!”朝着摊位欢快跑去。 事情得以解决,他在龙心镇快快活活逍遥了几天,就等再次启程前往白石镇,至于带路的人由符申杨善换成了罗成,他更是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开心,毕竟这样他就可以一路捉弄罗成解闷了,岂不是比什么狗屁拨浪鼓有趣的多——傅玉书咬着牙,从“爹娘”手里接过新的一个,决定转头就把这些东西塞给路边的小乞丐。 木板床、特色菜,光是这两样就害得他这两天过得很不舒服,现在要临别了,又一个拨浪鼓!他憋屈又不甘地跟着罗成回到客栈,却刚好看到了之前被自己耍脾气到处乱丢的那一桶木筷,很会变脸的人立刻由阴转晴,一个灵感突然冒出。 他丢木筷本可以如同暗器一般,狠狠戳穿所有人的眼睛,这会儿却因为武功内劲的缺失而只剩个手法,而玩拨浪鼓的时候,那个来回摇晃的微小力道倒是可以把装饰用的穗子甩得很高,或许他该改造一下这个破玩具,如果能把自己的银针装进去,让这个无害的玩意儿成为发射器,岂不就能得到一个没武功之人也能用的完美暗器匣子了么。 而且谁会警惕一个玩着拨浪鼓的“小孩儿”呢。四下除了罗成并无他人,他放肆勾起嘴角,一个明目张胆的恣意笑容,而当收拾东西的罗成察觉到些微妙,转回身去时,只来得及觑见一抹淡得快要消退的缥缈笑意。 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不过罢了,自从决定要带傅玉书一起上路,自己就做好了面对即将到来的鸡飞狗跳的准备,毕竟那可是傅玉书啊,他确信自己惦念了许久的人不会轻易改变本性,也不会乐意当个安分的普通人,好在他现在有足够的能力了,可以陪着他闹,也可以看好他,将人牵制在安全范围之内了。 “喂,臭妖怪,帮我把拨浪鼓收好了,这可是宝贝,不许乱丢。”熟悉的声线里仍带着孩童幼稚天真的语气,态度却是逐渐颐指气使。 怎么突然又宝贝了?刚才收下的时候分明很嫌弃啊,罗成虽一时想不明白,但也敏锐察觉到了,啊,果然,本就热闹的镖局生活,要步入更热闹的新阶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