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矮山的神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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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发现自己枉入轮回这么久,却从没真正站在凡夫的视角上看待过这些事。 凡夫好比湍流里的扁舟,对万物与生俱来的恐惧是他们无法挣脱的泥淖。从这恐惧里,会生出敌对与欲望,心智脆弱者极易为之疯狂。 茨木也曾被深暗的欲望和恨意缠身,可他连仇恨都无比清醒、欲望都那样澄明。若要他也扎进凡夫的恐惧、沉溺于如是疯狂,他反倒浑身都使不上力气来。 “我好像从来没认真研究过这种人类的法术。从无尽过来这么久,我只信他们改命必须依靠‘种子’,没有把人自己的钻营太当回事,所以,就算帮挚友拿到了蛊元和尸丹,也跟这些真正的巫术格格不入。”茨木这样剖白自己,“我刚才……甚至没看懂他控制阴灵的手法。” 酒吞从这番话里听到一种萌芽的开悟,却夹杂着虚浮的空落,好像世间万物排挤了他似的。 鬼王轻笑了一声。 “你啊,又把这事搞反了,”他叹道,“你看不懂,是因为手里的权柄不一样,走的路自然不同。他们反倒更希望有你手里的力量——本大爷可是做过神子的,这类事情,本大爷早就想过很多回。” “那这大老远跑过来岂不等于白来一趟。”茨木依旧有些失落,“总不能真让人给我做个‘古曼’,那种顽劣小鬼,只怕来我手里隔天就没命了。” “你还真以为你来这种村子是为了看黑巫做法的?” “……不是吗?” “你自己当初说的是,你想弄清这些黑巫的‘传承’,找到融合反噬之力的灵感。” 茨木闻言不语。他想了想,数千年前法师亲手做的阴物自然是留不下来的,村寨里能传承下来的也只有这些师父身上的法脉。可是他们纹在身上抵挡反噬的符咒自不会对外人解释,除此之外的手段又跟自己毫无共性可言。 酒吞像是猜到了茨木在想什么:“本大爷刚才留心看了,那师父身上的纹的符咒大部分不是佛咒。” 茨木迷茫的目光一亮:“还得是挚友分辨这些最清楚!” 酒吞从千年以前就没少受茨木夸赞,可直至如今还是会被他的溢美之词捧得飘忽。 他语气带着炫耀地揭示出关窍:“那师父身上,确实有两句梵文写的佛咒,不过只是个护身的‘补丁’。万一其他力量失效了,他好靠这个‘补丁’保命。” “那其他符文,包括他念的长咒,大部分是这村子自己的东西了?” “自然。本大爷虽然不懂他们的语言,不过事关阴灵,身为冥界领主多少会有些感应。他们的长咒开头有一段召引文,按说这是引来力量走捷径用的,可刚才他念了三遍都没有引来任何东西。大概这长咒的结构在传下来的过程里就固定了,能不能真的召来正主他们管不了。” 酒吞给了茨木一个新的思路——去调查这村里人藏于佛教之下的真正信仰,并把那个“跑单”的被召唤者找出来。 茨木从酒吞的话里推测,这村中应该原本就传承着一套化解反噬的方法,能兵不血刃地让敌对的阴灵倒戈于自己,而这方法的第一步便是召引一种隐秘的力量——或许,那是一个曾经接触过他们的“种子”。 茨木的目光朝村寨背后的矮山上望去,不知怎么,他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你们二位怎么没跟来?师父刚刚找了个宝地,埋下去的仪式可精彩了!”向导在这时折返回来,满眼奇怪地看着两个站定在半路的游客。 酒吞一指茨木随口编了个理由:“他刚刚有点不舒服,问我有没有带药,我们在查附近的药店呢。” 茨木一听也迎合着捂住肚子:“……没什么事,大概昨晚上吃错东西了。” 由于前几天身体出过的状况,茨木的面色本就苍白,向导见他这副样子,立刻就信以为真。 他环顾四周,避开村民,低声对二人说道:“你们二位在这里可得小心一点,千万别乱吃东西!虽说一个村子只有几位师父有正经传承,私底下也有一些人偷学蛊术。万一让谁家盯上了,要拐你们留下做女婿,他们会对你下情蛊,一开始就是肚子疼,到后面神志不清,非得下蛊的人亲手给你解药才能保命!” “那……难道吃市里的夜市摊子也会这样?!”茨木假意被吓住了,神色慌张地问道。 “这可不好说。夜市也都是私人摊子,哪说得准啊!” “要是真遇上下蛊的了,能请那位师父帮忙看看吗?”酒吞急迫地插了一句。 茨木偷瞥他的面色,只见那恳切万分真实,若不是自知装病,他都要以为酒吞真的为他急火攻心了——也不知鬼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哪想,向导闻言却犯难了:“本来是可以的,可是今天师父接了急单,只怕一整天都要休息了……唉,村里虽说有三四位师父,解诅咒还是这位本事最大,我也不想给你们介绍别人。” 茨木余光之中瞟见酒吞极难觉察地偷笑了一下。 “这附近也没有拜一拜能消灾的地方吗?村里师父这么灵验,这一带应该有厉害的守护神吧?我们也不懂,你只管带路就行!需要买香花贡品之类的也麻烦你了。”鬼王终于顺水推舟地引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向导的目光一转,投向了茨木方才观察过的那座矮山: “有。就是路不太好走。不过你们要是诚心,就跟上我吧!” 还真是那座山啊。茨木想着,心头的一块石头倏然落了地。 向导引着酒吞和茨木穿过村子,在道路尽头的一间老旧店面里买了些香精蜡烛、颜色艳丽的塑料花和一束味道古怪的黑色线香。 东西备齐之后,脚下的路愈发远离了村寨民居,杂草间的蜿蜒小径朝着密林深处绵延。 “这座山啊,村里人祖祖辈辈都靠着它庇护。半山腰有个洞,里面供的女神石像少说也有一千多年了。村里老人说过,洞里面的泉水能解蛊解降——肯定没师父做法灵验,不过小灾小难都管用的。”向导指着上方的山腰处对二人说道。 随着参天古木一棵接一棵地被甩在身后,茨木心底跃动的亢奋也越来越鲜明。 他知道,他感应到的目的地就快要出现了。 果然,当传说中的洞xue在三人眼前半露真身,茨木的心跳也加速到了顶点。 向导忽然站定下来对茨木说道: “村里的说法是,有求的人才能进去。我们就在这儿等你吧!” 一听向导不跟来,茨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而酒吞,借口自己昨晚也乱吃了东西,硬要跟着茨木一起上去拜拜。 向导教给了他们攀爬的捷径,二人顺着他的指引,徒手攀上了陡峭的山石。 洞xue入口的地方是一溜狭长且人迹罕至的荒草地——兴许说是灌木丛会更确切,因为遍地荆棘几乎无处踏脚,也印证着这里果然多年没人造访了。 “如果是村里的旧俗,不至于荒落成这副样子吧?”茨木摸了摸鼻子嘀咕了一句。 他进了向导的视野盲区,伪装的虔诚也终于松懈下来。 茨木踢开面前枯萎的荆棘和碍眼的石块,那动作全然没有敬意,显然是预判到这里也没有任何神灵。 “挚友,你说,是这些人改了信仰之后没人祭拜所以洞里的‘神’跑了,还是她先跑了这个洞才被遗弃的?” 面对这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的问题,酒吞却给出了第三种解释: “她从一开始就只给了个甜头而已。引诱他们召引自己,让自己的管道在这里落地,然后大家分头过日子,村里人自己钻研蛊术,她也跑去了别的地方,真身一直都没来过。” 酒吞同样没有嗅到任何神迹降临的气息。并且他判断,神迹不是被中止了,而是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