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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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把你自己吞进深渊,你最终要吃掉的是自己的意识。” 空补了一句至关重要的总结,却也是这句话,串联起了茨木碎成散沙的觉察。 空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的深渊在借助你吞噬“种子”,却也在吞噬你自己的存在,祂要你无法逗留世间,并且这几乎是不可抗的。 对茨木而言,无尽之地弱rou强食,在自身之外只有猎物和猎手两种存在。宿命与信念推着祂像猛兽一样撕咬,将一个个的“对手”吞食入腹,然而,等到一切“对手”消亡殆尽的时候,祂也就变成了祂们的总集,到那时,身内身外再无区别,祂的存与无也将再无区别。 可维度的融合并不会让轮回消失。只有祂会消弭在存无之间,融进混沌再也无法外化自己,也再无法降临世间——或许,酒吞也会陪他经历同样的过程,可这对祂们而言似乎更加糟糕。 祂们用累生累世结识的人和鬼灵,依旧会在轮回里相爱相恨、因果纠缠、创造并毁灭,而祂们最终只能遥遥远望,如同观看一场梦境。 “梦境”。茨木猛然想起,这种梦一般的视角,自己好像在深渊的尽头见过,甚至有所共感。 “祂已经在你身上觉醒了。”空几近无声地叹了口气,“你要当心祂——你的‘直觉’,在你想好要不要顺服之前。” 话音落处,滑翔于夜幕深处的“幽灵航班”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 “这片空间要碎了,没有什么可以兜住这种禁忌的话题。” 空化身的“女人”从座椅上站起来,身后浮现的扭曲是茨木认得的穿梭之“门”。她将身体一仰便跌进了“门”的彼端,“门”转瞬封闭,一如既往藏匿了她的痕迹。 茨木手边的舷窗外赫然浮出一轮遮蔽天际的血月。 猩红的浓雾从机身与舷窗的缝隙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扑向茨木、拂过他的身体,最终“落座”在他身旁凝聚成熟悉的身形。 “聊完了?”现身的酒吞勾住茨木的肩膀,将他一把拢入怀中。 下一秒,茨木浑身一震,猛然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仍坐在平稳滑翔的飞机上,靠在酒吞的肩头。 刺眼的阳光来自舷窗之外,前座的婴儿在哭,空姐正给父女二人拿来毯子。衣服下面热乎乎的一团是黑焰的体温,它这会儿吃光了椰子角,也像鬼焰一样呼呼睡了过去。 一切又重新回到现实。 “挚友,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刚才什么都没喝?”茨木的疑问脱口而出。 酒吞朝自己额角点了点——都不过是直觉在做主。 “亲你的时候沾上的味道,足够带本大爷进去把你捞回来。”酒吞笑道。 茨木望着他,空留下的话又折返脑海。茨木发现,酒吞对他的直觉似乎与生俱来地信任,也的确靠着它游刃有余地行走世间,这点上,他们好像并不相同。 “直觉……真的是自己吗?”茨木喃喃低语。 “不是自己,难道是对手不成?”果然,酒吞的答案是这样的。 茨木想不透彻,脑子里一团浆糊。不过他确信,那个通过直觉给他指引、以梦境的视角看待一切的存在,对他这个外化的身份并非恶意,也并非在以狩猎和吞噬的态度对待自己。 祂只是什么都不在意,什么也不介怀,所以把坠入深渊、消融于混沌的终结视为理所应当,并毫无顾虑地引着茨木朝这个终点走去。 飞机落地,面前是一片天蓝水碧的陌生国度。 这里阳光明媚,虽不临海,却有大片的湖泊,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和异国风情的红瓦建筑,二月里的气候也似春夏相交。 茨木按着搜来的攻略找到一位看上去还挺靠谱的向导。 听说了他们想去的村寨,向导两眼放光: “到那边的路不太好走哦!不过明天能早起的话,我带你们过去!两位看起来懂很多啊,我大部分客人根本不知道这些寨子。” 向导一面联系次日的交通工具,一面神神秘秘地告诉二人,如果要请“古曼”的话,自己可以引荐当地最灵验的师父。 “那师父做法的时候,可以看吗?”茨木大胆地提出了这件事。 向导起初面露难色,不过很快就松了口:“嗨,大部分人都跟你们一样,好奇嘛,想亲眼看看。其实说是不给的,真要看也不是不行——” 他比了一个收小费的手势,二人于是心领神会。 行程既然定在了次日,酒吞和茨木便决定先在周围的街市上逛逛。 这里的外国游客很多,街市的风格却秉持着当地传统,并没有刻意改变迎合。 大部分摊子是小吃摊,有耸人听闻的炸蜘蛛和烤蛇rou,也有最普通的炒面。水果冰沙的摊子弥漫着香甜,黑焰和鬼焰开始探头探脑。 茨木原本拿脱下的外套遮住了黑焰,小家伙扭来扭去已经露了半个屁股在外面。茨木不动声色地抓住乱掀衣服的小爪子,把黑焰藏回遮掩之下,又将酒吞怀里的鬼焰也结结实实地塞回到衣服里。 “只露了点毛也还好吧?大概会被别人当成小猫?”酒吞笑道。 “哪有小猫不长尾巴的。”茨木见鬼焰那双小眼睛附和地闪着光,直白地扔出了这个残酷的真相——在人类的地盘上,小妖怪还是安安分分地藏着比较稳妥。 两人此行都没带箱子,因此也不能买太多工艺品随身带着。茨木路过工艺品摊位的时候只好奇地快速扫视过去,生怕被摊主们拉住推销。这些工艺品大都是宗教挂画,零星也有木雕、丝巾、手串之类。茨木留了心看去,倒是没有特别的发现。 “这边画佛像和僧侣的真多啊。”酒吞忍不住感慨,似有一瞬重回到久远以前的时光。 在这个多数人信仰佛教的国度,佛经故事的挂画自是随处可见。可在鬼王眼中,如此普遍的“信仰”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酒吞素来认定佛门应该是阳春白雪的地方,那些被奉为“教义”的东西不过是对前人钻研的总结,佛门如果做不成智者的辩经之地,那么招募再多虔诚信徒也是枉然。 他带着这样的心思逛着逛着,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些有失偏颇的画作。在某幅挂画讲述的故事里,“佛陀”不再是人人可以修成的圆满自我,反而被描述成降临福祉与惩罚的至高无上的神。 鬼王玩味地轻笑了一声。 “挚友,你来看看这个!”他正想得入神,忽然听见茨木呼唤自己。 酒吞循声望去,只见茨木不知何时钻进了街道的暗角,那里也有一个隐蔽的摊子。 在一众店面的包抄之下,小摊子极为不起眼,若不瞧仔细点根本无从发现。并且周围绝大多数摊主都是笑容和善的女性和老人,只有这个摊主是个中年男人,脸上挂着一道疤痕,使他看上去面露凶煞。 摊子上卖的是木雕,且不同于一般工艺品的题材,眼前这些木雕造型颇为古怪。 “这木头有点门道,像是拿东西炮制过的。”茨木压住面上的表情地低声说道。 酒吞明白,茨木是仗着语言不通光明正大地同自己讨论,又不想因为表情的变化被摊主觉察异样。 先前路过的工艺品摊上也有木雕,不过多数是动物题材和中规中矩的佛像,使用的木头也大都廉价且平平无奇。然而眼前的木雕却通体暗沉,上面泛起的油质极容易被外行误认为是沉香,内行却能看出来,这油质是后天泡进去的。 仔细分辨,这不像故意仿冒名贵木材的造假手法,也不像用了尸油一类的东西,其上灵气颇重,倒像是由草木虫蛇一类药材萃成的油膏。因此,用这些浸透油膏的黑木雕成的造像。也都隐约透着一股随时像能活过来的诡异。 “这雕的是佛家的护法神吗?”茨木把棘手的问题抛给了他的鬼王。 雕刻的神明多头多臂,头戴骷髅宝冠,手中执着几件法器。茨木从前学艺术史的时候了解过,佛教密乘的确有这样的护法。 然而,千年以前的这座半岛上兴起过很多宗教,他们也都信奉类似造型的神明。想要分辨这些神明的身份,唯有细辨其上气息,但只有酒吞对佛门的气息熟识,茨木则自己是陌生的。 不料酒吞也沉吟了一下,十分犹豫地道了句:“……本大爷觉着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