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藏进余生里 第12节
从面包店里出来的时候,风势渐大,还下起了毛毛细雨,但这并不妨碍郧渊的好心情。他一路上东张西望的,经过那棵大榕树时,便一眼瞧见了那个抱着树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 他恻隐之心一动,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挽起校服袖子就往树上爬,准备把小哭包从树上抱下来。 郧渊小时候其实没少跟着小伙伴一块儿爬树,只不过每次他都会赶在郧母回来前把自己身上的脏衣服洗干净,也就没被郧母发现。 爬这么一棵大榕树,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小姑娘早就脚软得不行,见他来接,便温顺地趴进他怀里,满是泪痕的小脸下意识地往他的胸口上蹭了蹭,蹭干净了,又转而搁在他肩头,似乎对他有着天然的信赖。 她一路打着哭嗝,连话都说不完整,还没到地上呢,就已经哭湿了他一边的肩膀。 郧渊问她怎么在树上,小姑娘还是抽抽搭搭的,说家里进小偷了,她害怕,就爬树出来了,结果趴在树上却不知道怎么下去。 听她说完,郧渊被吓得不轻——这棵榕树和居民楼的确挨得近,甚至还蹭坏了部分墙身,但窗户距离地面毕竟有一层楼高,她这小身板竟也敢爬出来。 ** 从回忆里抽身,郧渊忽然有点感慨:虞声这个从小缺根筋儿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平安长到这么大的? 这样想着,他就更加放心不下了。 郧渊把窗帘拢了拢,转身问虞声:“如果我今晚不回去,把你们家沙发借我睡一晚,行么?”毕竟是女孩儿的房间,郧渊不好在里面过夜,也唯有到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了。 这有些出乎虞声的意料。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问:“你今晚不回家了?” “嗯。”郧渊重新在椅子上坐下。 “那我去给你拿床被子……”虞声话没说完,就翻身坐起,趿拉着人字拖去找被子了。 “别折腾了,我不冷,”郧渊叫住她,拽了拽自己身上的风衣,说,“我盖这个就好。” “哦……”虞声又溜回来,把闲置在床边的毯子递给他,才重新把自己卷进被窝里。 不知道是今天早上的事情让虞声有些心神不宁,还是郧渊在身边让她感到了莫名的雀跃,虞声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多小时,愣是没有睡着。 郧渊坐在椅子上陪她,虽然阖了目,但也只是闭目养神。他听了她的动静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问她:“怎么了,睡不着?” 虞声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我、我平时没有这么早睡。” 郧渊注视着虞声无比清醒的星眸,少顷,他想起些什么,嘴角下意识地一弯:“你小时候……咳,你小时候睡不着的话,阿姨会给你讲故事吗?”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好哄多了”。 “有时候会吧,一般是老爸给我讲。”虞声没留意到郧渊句中的停顿,只是把脑袋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认真思考起他的问题,一副要与他促膝长谈的样子。 郧渊挑了挑眉,大概是无法想象渔洋集团的虞总倚在床头给女儿讲童话故事的样子。 半晌,他起身,将虞声放在书桌上的英语课本拿了过来。 虞声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撑起身,有些兴奋:“郧渊,你要给我讲故事吗?” “故事不太会讲。”郧渊难得实诚地摸了摸鼻子,下一秒又转而揶揄道,“不过,你上次不是说,英语课比较催眠?” “唔。”虞声闷闷地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躺回去。 郧渊清了清嗓子,就着微弱的灯光,开始给虞声读课文。 他的英语发音很纯正,是地道的牛津腔。 虞声第一次发现,她从小就喜欢不起来的英语,原来可以这么好听。 她闭上眼睛,听着耳边低缓而清冽的嗓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郧渊抬头看了眼虞声,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刚准备把虞声的课本放回去,就留意到她用铅笔在书上画了一只小猫——好像是那天在时间咖啡店里,她喂的那只苏格兰折耳猫。 对于虞声上课开小差这件事,他并不意外。 郧渊又饶有兴味地翻了几页,却听到睡梦中的虞声忽然呜咽了一声。 他翻页的手一顿,当即放下课本,隔着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一下一下地轻抚着虞声的背脊,像是当年安慰那个小姑娘一样,嘴里温声念着:“不怕了,虞声不怕……” 过了好一会儿,虞声的眉头才逐渐舒展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郧渊:媳妇儿太蠢了,怎么破?! 第11章 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 chapter 11:她的笑容,足以照亮秋季最阴郁、最悲伤的日子。就是那种阴雨绵绵,你泡水湿透的鞋子在碎石子路上啪啪作响,街灯不眠不休照在通往上学之路的那种日子。——《偷影子的人》马克·李维 翌日一早,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进来,在虞声的床头洒下一大片金黄。虞声不为所动,只是皱了皱眉,翻过身来又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郧渊习惯了早起,而且客厅的沙发有点窄,长度也不够他施展,所以今天醒得格外早些。 他将毯子叠好送回虞声房里,见她睡得香甜,轻手轻脚地放下毯子之后,又把窗帘拉紧了几分,出去之前还帮她整理了一下被子,将她的小脑袋露出来透气。 郧渊原以为她会踢被子,没想到这丫头睡觉倒是老实,一个晚上几乎没有挪过位置。 直到日上三竿,虞声才迷糊转醒,打着哈欠出去找郧渊。 郧渊正在饭桌上翻看着什么,见她出来,问道:“醒了?” 虞声走近了一瞧,才发现那是她的作业。 当她看见郧渊捏着一张从作业本里掉出来的62分的数学卷子时,打到一半的哈欠都被吓了回去,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赶紧抢过卷子,藏在身后:“那、那个……我可以解释的!你千万别告诉我mama……” “刚及格?”郧渊挑眉,不置可否。 “唔,其实……满分是150,所以要90分才及格……”虞声说着说着,嗓门越发的小了,那绵软的声音落在他耳畔,听上去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悲壮,“郧渊,你真的不可以告诉我mama,不然你以后可能都见不到我了。” 郧渊差点没能压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趁小姑娘没留意,他赶紧背过身去,故作严肃道:“先去刷牙洗脸,一会儿带你出去吃早餐。” ** 绥大附中后门的小吃街新开了一家东北菜馆,里面的烤冷面特别好吃。虞声抓上了自己的小钱包,说要请郧渊去那里吃一顿好的。 今天店里人不多,点好单,他们便寻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 虞声刚坐下,就瞥见郧渊背后那个卡座里坐着的,是她的同桌霍南佳。 霍南佳的脑袋圆圆的,总是低低地扎着乖巧的双马尾,脖子后面还有一块不甚显眼的月牙形胎记——上次虞声问起,她还开玩笑似的说,那是她mama用指甲给她盖的戳儿,免得长大之后找不到了——特别好认。 虞声正准备过去打招呼,就见坐在霍南佳对面的男人生气地搁了茶杯,高声道:“我说你这毛病,还不是自个儿矫情出来的?你也别跟我讲这些有的没的,反正你要选文,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当年就是因为你这么独断,才把mama逼走的!”是霍南佳的声音,“你为了你的事业,对我们不管不顾这么多年,现在又凭什么替我做主?!” 男人怒不可遏,双手狠狠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嗓音大得连虞声都跟着抖了三抖。 见虞声偷听得入神,就像被骂的是她自己一样,郧渊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茶杯往虞声手边推了推,低声说:“喝水。” 霍南佳却无动于衷,似乎早就习惯了男人的暴脾气。她默默把书包挎到肩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 男人火冒三丈却无处发泄,捏着拳头站了半晌,而后用力地将一旁夹着账单的夹板摔在桌上,拎起椅子上的西装外套,愤愤地拍了拍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吼了句“买单”。 直到烤冷面被端上了桌,虞声还没有回过神来。 虞声一口一口慢慢地啃着,忽然感觉额头痒痒的、暖暖的,她眨了眨眼,才发现原来是郧渊在拨弄她的刘海。 “想什么呢?都吃到头发上了。”郧渊拿起餐巾纸,抹掉了刚从虞声的刘海上扒下来的葱花,问道。 “她是我同桌。”虞声咬了咬下唇,忍不住叹了口气。 郧渊默了默,显然已经知道了虞声口中所说的“她”是谁。 他又抽了张餐巾纸,递到虞声手里,才缓缓道:“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拥有一个即便赴火蹈刃也坚持要去的远方,未必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虞声眨了眨眼,这么一想的话,好像真的能被宽慰到。 “那我该怎么帮她呢?” “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你只需要站在她那边就好。”郧渊把放凉了些儿的小碴子粥放到她手边,说,“可以喝了。” 虞声豁然开朗,点头笑道:“嗯!” ** 之后的一段日子,绥城持续高温,闷了好久都没有下出雨来,直到这天中午,才总算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虞声没想到霍南佳会主动约她出来。 来到绥大附中附近的新联书店,虞声把湿漉漉的雨伞寄存在书店屋檐下的筐子里,又在门口的地毯上跺出了几个水渍明显的鞋印子,才走进了书店。 “南佳。”虞声只转了小半一圈,就找到了捧着一本《生活在别处》,蜷着腿坐在墙角的霍南佳。 霍南佳往旁边挪了挪,示意虞声也坐下。 “就是忽然想找人陪陪我,所以叫了你出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儿。”留意到虞声关切的目光,霍南佳扬了扬嘴角,有些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耽误你时间?” 虞声赶紧摇了摇头,紧挨着她坐下:“当然没有!我在家也闲得无聊呢。” 话毕,她的目光落在了霍南佳手中的书上,随口问道:“你很喜欢米兰·昆德拉?我记得你桌洞里好几本书都是他写的。” 似乎只有说起这些的时候,霍南佳的神色才会生动起来。她笑道:“嗯!还有尼采、罗素和周国平……我也很喜欢。” 米兰·昆德拉的书霍南佳早就全都看过了,此刻也只不过是顺手拿起来翻一翻罢了。说着,她把那本书合上,改抱在怀里。 “你为什么喜欢他们呀?” 面对虞声真诚而炽热的目光,霍南佳忍不住开口:“因为他们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还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想法,让我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好像还是存在一点点联系的。” 她的不合群,她的寡言,她的孤傲,或许他们真的能懂吧? 半晌,她望向听得云里雾里的虞声,苦笑着:“虞声,那是我所剩不多的安全感了。” 因为相似,所以安全吗? 虞声眨了眨眼,第一次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语文,学得也不过尔尔。就像现在,她想要安慰她,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虞声不知道,那天她无意中撞见的霍南佳与她父亲的对峙是否只是冰山一角,可霍南佳究竟背负了多少这个年龄本不该承受的沉重,已经不难猜想了。 “轰隆——”突如其来的一声惊雷,伴随着闪电而来,像是要将漆黑的天空生生炸出一道裂痕。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吓了一大跳的虞声和霍南佳忙不迭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再打雷了,俩人才缓缓将手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