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岳
春去冬来,花落数载。 院中树才栽下不久,重岳站在庭前,看着几人围着树嘻嘻哈哈打闹。像是察觉他的到来,其中一人回过头,面目却模糊不清:“重岳?” 这是梦,抑或幻觉。岁大梦一场,由是有十二化身,……可化身怎么能做梦呢? 化身行走于天地,以岁为基,以力为底,至岁复醒,一切都当化为如梦泡影。 这场梦究竟太长太长,一代人力不能寻其根底,有多少人倾尽世代之力,只为让巨兽做一场不醒梦。 院中有狂风卷沙吹拂而过,那几个身影就如同雾般飘散,烟云过眼,尘沙最后在重岳面前凝聚成一个女子。 她的长相仍然模糊不清。 重岳记得她。不仅记得她,也记得刚才那几个人。 然而年岁渐逝,故人已矣,又何必多增感伤? 女子伸出手来,那只手覆上重岳侧脸。沙尘聚成的指尖犹有温热,仅仅停留片刻就又收回去,留下一声叹息。 重岳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这副场景。 他的言行不能阻止幻梦,即使能够阻止,面前这人的长相也是模糊不清的。所以重岳能够很轻易地把女子和记忆中那个人区分开,看着她欢喜相迎,看着她转身离去。 看着她躺在那名叫做截云的阿纳萨少女怀里,奄奄一息,最后剩下一座坟茔。 他不曾亲眼目睹那副场景,仅仅从截云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女子离逝的消息,但他见过太多人死去。 死亡并无分别,没有高低贵贱,亦无亲近疏远。 “你没把自己当作人。” 风沙所化的女子最后停在他身旁,姿态闲散地坐在地上。重岳看不清对方的脸,也无法猜测她的心情,于是问道:“为什么?” “即使你和玉门关里的人相处再好,为这座城里的人做了再多,也始终是一个可以随时抽身离去的人——我知道你不会,但你可以。”女子的头动了一下,许是在看天边流云,“玉门关不是你的家,就算跟我们一起奔波那么多年、做过那么多事,装得再像个人……也终究不是人。” “……” 重岳没有反驳。 他跟着女子一同坐下来,天际流云聚了又散,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才又开口:“既然是你,应该能够明白,人类是太过弱小的生物。” “嗯。” “所以当异类出现在身边时,除了驯服和摧毁,没有第二条路。” 女子转过头看他,模糊不清的脸,重岳却能察觉对方视线中混杂的默然与悲哀。 信任太过沉重,人类付不起。 即使“异类”放弃一切去试图融入,也唯有形似,没人能够与处于防护中的源石朝夕相处——因为他们坚信防护总会有消失的一天。 “……我……” 重岳静默地听着身边的人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那句话是对方曾经……或者从未说出口的。 太久了,他记不清。 但他还是回答:“嗯。” 仅此一句,面目模糊的人骤然崩塌,化作漫天黄沙流向不知去处的远方。 只是缱绻地、留恋地,在重岳身上轻轻拂过。 重岳垂下眼。 最后一点黄沙也从他身上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说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