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贞朗 清风高谊 二
春霖润广垄，鹊鸟相对鸣。 这一路马车行的慢，等在里面垂头小憩的袁勉醒来，已驶过连绵田垄，往更静谧的山谷去了。 袁勉掀开车帘，见着眼前之景兴奋地挥手喊道：“就是前面那个竹楼，同阿微信里说的一样。快，快停车！” “你可慢点。”傅式缨将马车停稳，扶着人稳稳落地。 竹楼前童隽凌空飞身，轻盈一纵，新月清霜在空中挥出一道残影。她见薛微走近，笑抬皓腕舞出了个潇洒的剑花。随后便是纷纷竹叶，飘散肩头。 “金萦，可看明白了？” 这也太快了些，金萦歪着头见身边的师姑奶奶正含笑瞧着薛爷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听得外头有声响，颇为兴奋的喊道：“师姑奶奶有客来了，我去瞧瞧。” 金萦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儿，没多会儿就见袁勉走进来，很是激动的拍着薛微的肩膀：“阿微，可想死我呢。” 袁勉打量着眼前人，笑容明媚，眼神透澈，整个人神采奕奕，似有焕然一新之感。 薛微亦是欣然点头回应：“算着日子，想着你们这几天该来了。” “本来昨晚儿就能到的，妻主非拦着说夜路不好走才耽搁到今天。” 这厢，童隽帮着傅式缨安置好马车：“你俩过来，怎还驾车。” 童隽不过随口一问，可袁勉耳朵一红却被她探出端倪。 “是又有了吧！”童隽毫不客气的戳破事由。 傅式缨也不打算遮掩，爽快的答道：“来的路上有的，月份还小。” 薛微一听这话可有些急了，看袁勉的眼神和看个古董瓷瓶儿差不离：“你才怀上就长途奔波的，怎么还是这么个不知顾惜的毛躁性子！” “好容易才盼到和你见面，怎么能为这个小家伙耽搁。别担心，又不是第一次怀。我身子好着呢，快带我去竹楼坐坐。” “那你慢点。”薛微护在袁勉身旁，又吩咐道：“萦儿去拿茶点果子来。你啊，一会儿想吃甚么就和我说。” 自童隽与薛微在竹楼里住下，陀灵山那儿就定好每月初二、十六、二十四这几个日子，送来小弟子携物探望。起先是为打造屋外盆景，等那处竣工便只帮忙浣洗打扫。童隽看她们辛苦，也时常指点这些小辈剑法。 这事儿一传开，山上小辈弟子都抢着要来。 童隽正带着傅式缨，观赏院子里的悬壶景致，忽就听到竹屋里头传出的欢声笑语。 “大人，您过得可真是神仙日子。” 童隽悠悠然，抿了抿嘴：“我这都赋闲多久呢，叫甚么大人。咱们还是姐妹相称，傅jiejie。” “童meimei，那属下可就不客气了。” 两人开怀大笑时，金萦奉茶过来。童隽亲自将茶盏从托盘拿出，递到傅式缨面前：“ 萦儿快去楼上，问问你叔爷爷他们午饭用甚么。做好了，我们就在前廊一起用。” “是。” “爷爷、奶奶？你这辈分可真够大的。” “我和旌儿算是师傅收的最后两个弟子，年纪比其她师姐、师兄都小上许多。按辈分是这么论的。”那金萦一身弟子服，一扫平日呆萌可爱，看得英气利落得紧。童隽不禁骄傲道：“见着我们陀灵山上的弟子，是不是方知如此才叫人杰地灵。” 傅式缨望着童隽头上那支精致的珊瑚珠银簪，又猛然听到童隽这么一问，倒是真心的夸赞道：“确实。薛微是一身清雅的文人风致。而您成了潇洒的侠客隐士。又有师门庇护，实在是神仙日子。” 第二日用过早饭，童隽带着几人上陀灵山拜会齐蕴。午饭后才下山，袁勉又拉着薛微说要四处走走。 “你这一早上就没得歇，怀着身子不宜走太多路。”傅使蹙眉显然不放心，说甚么也要跟着去。 “我就去附近村子转转，又不走远。”这厢袁勉也急了，回瞪道：“你要是敢跟着，我现在就回上京去。” 薛微见这情形，低头乐了跟着劝道：“我就带他去前头村子里坐坐。” 傅式缨苦着脸，眼巴巴的瞧着两人走远喃喃道：“怎么就这么闲不下来，真是不听话。” “还不都是你惯的，谁家夫郎敢这样和妻主说话。不被教训一顿，也要被冷落一阵子的。” 傅式缨低头嘟囔了句：“我可舍不得，也没见你冷落谁去。”童隽莞尔而笑，不再打趣。只问她日后有何打算。 傅式缨思索了会，将心中所思郑重道出：“我想再过两年，请旨去地方卫所历练。” 童隽点点头，回道：“卫所武官均是世袭，你非军户，独自去历练恐怕不易。不过近年来，卫所尾大不掉，陛下有心向募兵制改制。世袭兵户弊病太多，该是有能者居之才对。”她说到这，蓦地叹息一声：“怪我当初连累了你，不然你该是能在拱卫司进一步的。” “将军不必自责，其实这样也好。若能去登州府驻防，只要阿勉陪在身侧。也算是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两人没走多久，薛微指着大片大片青绿的禾苗田地道：“陀灵山连同我们吃的菜，大都是从这里来的。” 袁勉点点头，指着远处田里干活儿的道：“那牛拉的是甚么？” “是耧①车，农户都在这个时候春耕播种。” 两人一路走过，谈笑不断。袁勉也不是没见过农田庄户，只是自童隽被赐裂魂鞭，薛微舍命去救，他一直悬着心。好在如今相见，心里就是高兴的紧。 “我与妻主已经商量好了，这一胎无论男女都和我姓。他的名儿，到时候由你取。” “好啊，我到时和jiejie一起多拟几个字，由你们挑。” “我想要个男孩，盼他孔武有力教他功夫。他到了年纪愿意出阁成亲，我就备足妆奁。若是不愿意，左右也能让他无忧无虑一辈子的。” 薛微看袁勉兴致勃勃的说着，不禁侧脸淡笑：“你想的真多。” 而后，两人又聊到吃食上去了。袁勉话锋一转，道：“有件事本是不该说的，只是说到吃，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有一日我在宫里当差，宫中新进来的郁英侍，也就是先槐贵君的远房堂弟，陪着陛下踏雪。 陛下与他一同瞧见屋檐上的落雪，一同说想吃桂花糕。那雪花儿一层层叠着软糯糕身，黄叶如点缀的桂花干，确实像极了桂花糕。” 薛微想着冬日落雪那一层层的，真像是蒸过的桂花糕。 两人就这么一路聊着，袁勉说的口干舌燥。薛微将人领到一户农家门前：“这是杨家我认得的，她家爷爷做得一手好米粑。” 她们进去时，有个老爹爹正在院子里浆洗。见着薛微走进来，露出慈祥笑容：“薛郎君来了，怎么不见你家妻主。” “她有旁的事儿忙。胡爹爹，给我们杯水有劳了。” “好，你们进来。” 老人家说着，将两人往屋子里头引。倒了杯茶，回头见薛微手头是空的。嘴上只说自便，眼里却流露出失望之意。转头对两个在抢竹球的孩子喝道：“都别闹了。” 而后，只指着男孩子道：“这是给jiejie玩的，你抢个甚么！” “走，看你力气大去后院，把柴拢好。” 薛微见状让袁勉稍歇，自己起身跟着小男孩去了后院。那孩子也就五六岁的模样，衣裳单薄，整个人灰扑扑的。薛微想起那小女孩身上的衣料，是他和童隽上次送来的。他特意和孩子的父亲讲过每人一块，却不想一点也没用到这孩子身上。 薛微帮着男孩一起将柴火堆好，那孩子心中感谢却没说话。薛微问他叫甚么，男孩歪着小脑袋，半天才小声答道：“水清”。薛微默默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脑袋回到前院去了。 他又到爹爹面前，指着小女孩问道：“这孩子几岁了。” “七岁，要送去镇上行开蒙礼读书呢。咱家自她祖奶奶那就被夺了地，实在是穷啊。这几日的，都为她的学费发愁呢。”袁勉一听这话，就要从腰间荷包里掏钱，却被薛微拦住了。 薛微看她收拾的绿叶菜：“你们晚上吃这些。” “家里甚么都得紧着姐儿吃，能吃上这些已经是顶好的了。”袁勉这次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将钱塞到胡爹爹的手上。薛微这次瞧着却没有拦，心里已有了旁的计较。 ①注：耧lóu 播种农具，前边牵引，后边人扶，可同时完成开沟和下种两项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