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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江南(下)

    

七十九.江南(下)



    大深疆土共被分为十二州,分别是皇城所在的燕上京与十一世家的封地,其中最富庶之地便是江南区域,而江南大部分地区都被划分在孟州地界,也就是花氏的封地。

    江南水乡,风貌与燕上京大不相同,青影重叠,山水蜿蜒,萧知遥一行沿水路而下,到达孟州的省城如梦郡时,已过去小半月。

    也多亏了有花流雀这位花氏大小姐随行,她再纨绔荒唐,也是花氏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下任花主,她们一过边界,便有鸳鸯楼的人前来接应——花氏以鸳鸯楼收集掌控天下情报,一旦进了孟州地界,想瞒过鸳鸯楼的眼线难如登天,何况她们还是与花流雀同行。

    毕竟是“微服私访”,萧知遥和姜醉离一路上只以兄妹相称,而鸳鸯楼来的是花流雀自己的人,自然也不会多事,尽职尽责地当引路人,只在赶路时出现。有鸳鸯楼的暗探带路,省去了不少弯路和不必要的麻烦,让她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如梦郡。

    真的赶到地方,反而没那么着急了。按花流雀的说法,梦乡是花氏禁地,分为浅层与深层两个区域,浅层是嫡系女子的居所,深层则是大灵君沉眠之地,其入口每年只有在『花皇』盛开之时才会短暂地开启,由花主与首席长老入内祭祀大灵君。她们比预计到达的时间提前了三日,花皇也尚未绽放,花流雀不想回家,非要拉着萧知遥去自己的别院住两天。

    回风鸟别院的路上,花流雀一边扯着好姐妹介绍孟州的新鲜玩意,一边嘿嘿笑:“阿遥,你难得来我家,这次我可得带你好好逛逛。我们孟州别的没有,就是盛产美人儿,尤其是我们家的醉尘仙,来过的都说好!嘿嘿……下午我就带你去!”

    萧知遥很快地拒绝:“算了吧,还不都是男人,能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花流雀试图说服她,“燕上京那些伶奴,都野得很,特别是阿殊家的挽红袖,这两年被她调教的越来越变态了。江南这边更流行含蓄的小家碧玉,吃起来别有风味。”

    “你还好意思说似眠变态?我看你每次玩得也挺开心的,去年你还说江南的水没有挽红袖的水养人,要让你夫郎来养养。”

    “哎呀一码归一码嘛,野味吃多了,总要吃点细糠中和一下吧。”花流雀大声嚷嚷,“我怎么就不能说裴含殊变态啦?谁有她变态?全燕上京都知道裴小侯女是虐待狂,上了她的床,竖着进横着出!”

    “对,她的床是竖着进横着出,你的床是睡不下那么多人。”

    “人多才热闹啊!”

    “……咳。”眼看两人的话题越来越歪,姜醉离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一路上姜醉离倒是差不多习惯了花家这小娘子的风格,刚开始在他面前还算收敛,时间一长就原形毕露,总忍不住对她那夫郎动手动脚,花绯身上东西又多……到了孟州她就更放飞自我,连训夫都不再避开他,经常当着大家的面扒了衣裤就打。

    这种事姜醉离平日见得也不少,何况那是人家的夫郎,妻主本就有随时训诫夫侍的权力,他管不着,但连自家孩子都在他面前说这种放浪之语……

    糟糕,被这家伙带偏了,差点忘了姜相还在边上。萧知遥面色一凝,坚定地道:“反正我不去,你自己去吧。”

    “好吧好吧,不去就不去。”花流雀吐了吐舌头,“那我自己去咯。”

    “随便你。”她还能管得了这大小姐想去哪不成?

    虽然惦记着去玩,好在花流雀还是有点良心,至少没扔下客人直接溜,与萧知遥她们一同回了风鸟别院。

    萧知遥以前来过这别院一次,是花流雀成年礼那年,花大小姐盛情邀请几位友人来孟州玩,所以她们几个都来了。萧知遥实在是很难忘掉当时一推开门看见一院子花枝招展的男人的盛景,走到哪都有男人跟着,还有人来爬她床,所以刚开始花流雀说要去别院时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只是拗不过她死缠烂打,加上连姜醉离都同意了,她才勉强答应。

    出乎意料的,这次门后面倒是很干净,竟然是正常的府邸该有的样子。

    别院的管事引着自家主人和贵客们前往主院,而花流雀下了马车就要花绯抱着,不肯自己走路,她一回头看见萧知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疑惑地问:“咋了阿遥,有什么问题吗?”

    萧知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这地方……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有吗?”花流雀先愣了愣,“哦,你说那些侍奴啊,大部分都被我遣散了。”

    “为何?”

    “人多口杂呗,混进了点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干脆全卖了,重新挑了一批。”提起这个,花流雀眼底闪过戾气,“哼,那些贱人竟然敢欺负……总之这次你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东西打扰你休息了。”

    提到不快的往事,花流雀抓着花绯肩膀的手渐渐缩紧,大概是正好按在了前不久受的鞭伤上,又或许是那些往事于他太过不堪,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了些,忍耐着继续往前走。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萧知遥没再多问,不管怎么说那种练完剑回去发现自己房间里有陌生人,以为是刺客结果是性奴的事,她都不想再经历一次,她甚至宁愿上次遇到的是刺客。

    花流雀的别院不算大,她们很快就到了主院,奴侍也多了起来,有几个格外美貌年轻的郎君见她回来,纷纷喊着主人上前行礼,却被她不耐烦地屏退。

    会客厅内只剩下她们四人,服侍的奴侍奉完茶水就都退下了,连宿殃、长鸢和姜醉离的贴身小侍轻罗都被安排去了偏厅等候。

    “阿遥,你想去梦乡倒是没什么问题,我直接带你去就好了,只是……”花流雀坐下后撑着脸,花绯自觉地跪在她身边,任她把脚搭在自己肩上,充当人形踩脚,“姜相大人恐怕去不了哦,梦乡不让男人进的。尤其你还是外族。”

    “嗯,我明白。”姜醉离颔首,“大小姐只需帮我向你家首席长老通传一声即可,其余的我自会想办法,绝不让您为难。”

    花流雀一怔:“你要见大奶奶?恐怕也难哦,她最讨厌男人了,而且这两年她都在闭关,已经很久没离开梦乡了。”

    姜醉离微微一笑:“无妨,您只要告诉长老阁姜氏家主求见,至于见或不见,她们自有决断。”

    “……行。”花流雀应下后狐疑地盯着他看了看,对上那张笑意温和的脸,最后还是没就这件事再说什么,“那我说说进梦乡的注意事项吧。”

    “你们也知道,梦乡对我族意义重大,我族女子居于梦乡,不止是普通的住所,更是为了守护梦乡中的万千花灵。花灵虽然也是灵,但它们与缘灵那些妖不同,更为脆弱,大多数都没有形体,也没有灵智,它们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灵,而男子身上污秽,会刺激甚至伤害那些孩子,这才是梦乡不允许男子入内的根本原因。”

    花流雀漫不经心地说着,脚上却一点也不老实,踩在人肩上,缓慢地向下划动。花绯一僵,乖乖地跪直身体,由她玩弄。

    “即便是侍寝……也有专门的寝居,在梦乡最外围,且不能过夜,若有违背……”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花流雀的声音越来越低,脚越划越下,略过男人饱胀的胸肌,在小腹打着转。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脸已经红到耳根的男人,脚下力度一点一点加重,在跨间的凸起反复摩挲,直到那处的绸缎被体液濡湿,却依旧没有放过他,反而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萧知遥和姜醉离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难吓了一跳,而花绯只是低声闷哼,红着眼睛默默把头回正。

    “不知廉耻的东西,谁准你发情了。”花流雀踢了踢他衣物下被束着仍鼓起一团的性器,冷声骂道,“转身。”

    花绯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抽噎着转过去面对两人。

    “……大小姐,这是何意?”姜醉离微微蹙起眉,手指蜷了蜷。

    “想请姜相大人看看罢了。”花流雀站在花绯身后,倾身从后环抱住他,手指自胸前抚过,刻意按在那些鞭伤尚未痊愈的地方,逼的男人低声哀鸣,最后扣住他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男子的污秽之物不可留在梦乡,侍寝之人亦不可在寝居过夜,违者杖五十,逐出花氏……当然,毕竟您是贵客,若您尚是处子之身,长老们或许会网开一面也说不定。若您跟我家阿绯一样被玩烂了……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话就是直白的狎辱了。

    “守莺,注意言辞!”萧知遥喝止她。

    这叫什么话!男儿家的清白岂能这样肆意调笑,何况姜相还是她们的长辈。

    “随口一说嘛,万一呢。”花流雀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坐回椅子上,花绯也沉默地跪回她身边,只是眼眶还含着泪。

    眼看气氛变得怪异,萧知遥有点头疼。

    姜醉离为相十余载,在朝堂上积威已久,凡是有点资历的朝臣都知道他的手段,无论私底下如何看待他,也绝不敢因为性别而轻视他,时至如今更没有人再敢当着他的面拿他的清誉开玩笑。萧知遥的几个友人里,除却尚未成年的萧诛琅,另外三人都已入仕,各有官职,和姜相偶有交集,都对他多有敬畏,也就只有花大小姐敢这般放肆了。

    姜醉离本人倒是没什么表示,平静地喝着茶,瞧不出喜怒。

    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受过的侮辱与诋毁数不尽数,多难听的骂名都背过,倒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唉,没意思,我再说说梦乡深层吧。”最后还是花流雀若无其事地开了口,“我族君上沉眠之地……阿绯,你去给本小姐拿点吃的来,我饿了。”

    突然被提到名字,花绯身体一颤,连忙伏身:“是,妻主,奴这就去……”

    看她明显是在支走花绯,萧知遥微微坐直身体,问道:“深层如何?”

    花流雀盯着花绯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良久才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每年只有花主与首席长老有资格进入深层,举行花神祭礼,为族人与花灵们祈得君上的赐福,我尚未继位,没进去过。不过,君上是位很温柔的神明,祂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萧知遥挑眉:“温柔?你见过祂?”

    “没有,没见过。那可是千万年前的神明大人,我怎么可能见过嘛。”花流雀摇头,“我只是……听到过一些声音。”

    “很小的时候,我在梦里迷了路,是被一个看不见人影的声音带回来的,那道声音出现后,有许多花灵围绕着我,而我醒来后现实已经过去了五日。之后我同大奶奶说了这件事,她让我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能让前山之人知道。”

    姜醉离思索着道:“大灵君自梦中而生,既是万花之尊,亦是梦仙……你大概是遇见大灵君散落在梦乡的残识了。”

    “也许吧。反正自那之后我做了很久的美梦,几乎每晚都能梦见那日遇到的花灵们,直到母亲……”花流雀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可以肯定的是,深层不是一个存在于现实的地方,人的rou体是进不去的。”

    “大小姐,不好了!家主、家主来了!”三人正说着,别院的管事突然满脸惊慌地跑进来,“绯大人刚刚去取茶点时无意冲撞了家主……家主盛怒,说、说要大刑伺候!”

    手中的茶盏骤然被捏碎,花流雀猛地站起身,勃然大怒:“他敢?!”

    “那个贱人!在本小姐的地盘还敢耍他的家主威风!”她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地骂,“走,我倒要看看,他想怎么对我的人用刑!”

    “守莺,我跟你一起去吧。”萧知遥怕她冲动,连忙起身。

    “没事,阿遥,你和姜相留在这等我就好了,我马上回来。”花流雀担心去晚了花绯又要遭罪,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赶去院中。

    花流雀走时满目寒霜,几乎遏制不住周身的杀意,又不肯让她们跟过去帮忙,萧知遥多少有点担忧。

    姜醉离虽然知道花氏家主与少主之间势如水火,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她们起冲突,他若有所思地道:“花小姐和她的夫郎,关系倒是奇怪得很,明明亲密无间,嘴上手上却都不留情,可要是真有人欺负他,她又急了。”

    友人的事萧知遥还是知道一些,勉强压下忧虑,点头道:“嗯,花绯原本是良家子,家里欠了花氏地租,把他卖进了醉尘仙,正巧遇上主家为守莺选奴侍,要干净清白的处子,就又被送去了守莺的院子。”

    “那便算是伶奴出身……花氏竟也答应让花小姐娶他?”姜醉离闻言讶然。

    花氏女子虽有娶夫奴的习俗,但也不是什么身份的人都能做这个正室。按花氏族规,少主必须在家主的养子中选择正夫,而这些养子皆出身名门,自幼被送到花府,有的为了和花氏联姻,有的则为了让孩子在花氏学规矩“镀金”,提高身价。毕竟花氏教养出来的男子,一言一行都堪称典范,一向是世家权贵争先求娶的对象。

    按理来说,这位花绯公子家里只是农户,又是欠债被卖进的青楼,以花氏那苛刻的家规,想跟在少主身边,根本就不能有名分。

    “守莺从小就是个小混账,身边奴侍一批又一批的换,不是被玩死了就是触怒了她被赶走,只有花绯一直伺候着,也不知道怎么受得了她的……后来她遇到了一次暗杀,身中剧毒,是花绯跟她换了血,才救回来。”萧知遥轻叹,“守莺当年为了娶花绯……其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她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和花流清彻底决裂。”

    花氏大小姐的成年礼,本该是大喜事……刺杀、族规……萧知遥想起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却仍不肯低头的友人,闭了闭眼。

    “而且因为中过毒,守莺的内力一直不太稳定,运功时很容易变得狂躁,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只有花绯才能安抚她,刚刚她也是无心之言,您别跟她计较。她曾经是花氏这一代天赋最高的孩子,梦乡那边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内功出了岔子之后就……总之她嘴上虽然不肯承认,但心里把花绯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

    “既然这般在乎,又为何要这样百般折辱人家?”姜醉离皱眉,实在不太理解这些孩子的行为。

    他能看得出这两个孩子是两情相悦的,然而这一路上,连在他面前花流雀都对花绯非打即骂,稍有不顺心便规矩加身,丝毫不顾及他的脸面,不难想象平日她究竟是怎样对待这个夫奴的。

    这种行径,又说什么情深意重,伤人最深的分明就是她自己。

    总归是友人的家事,萧知遥不好多评价,她心里也不太认同这种做法,但也明白花流雀的苦楚:“花氏族中那些事情,您应当比我更清楚,做个风流无情但护短的纨绔,总好过把软肋露在外面,任人宰割。”

    “花氏……”姜醉离喃喃自语,大概明白了这位花大小姐对自己隐隐约约的针对是从何而来。

    如西南五府结成寒渊盟,他们东岭三府之间关系也算密切,常有联姻,对彼此的状况都有了解。世人只知花氏是男子当家,族中女子没有实权,但很少有人知道二者之间有极深的矛盾,毕竟按花氏的族规,只有花主的子嗣有资格继承家主与花主之位,而家主一生不能婚嫁,也不能生育,在花主面前需行跪礼,奉其为主。花氏女子掌控梦乡,长老们手中的权力并不比家主低,不然又怎么能让那些有了实权的男人向自己低头,甚至加以严苛的规矩,连家主也不能违背呢?

    姜醉离记得,现任家主花流清的父亲……是他姜氏族人。

    先前花流雀说首席长老厌恶男人,恐怕她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或者说是忌惮,尤其是他这个同样手握重权的男人。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萧知遥猛地起身,“我去看看。”

    守莺和这个兄长向来两看相厌,花流清这个时候来别院绝不可能是为了给守莺接风,这麻烦只有可能是冲着她们来的。

    姜醉离也站起身:“臣与您同去吧。既然是‘兄妹’,自当同舟共济。”

    “既是兄妹,又何来君臣?”萧知遥没有拒绝,向他伸出手,“走吧,惑心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