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一双人劳燕分飞 众小生各奔前程

    人类的想象力真是奇妙的存在，尹红情曾经说过，它是一层万能滤镜，在它的作用下，丑可以是美的，就连惧怕的事物也会变得美妙动人。

    此刻施神释用上这层滤镜，舌尖拨动儿时最爱吃的绿舌头冰糕，这玩意儿软化后吃起来像果冻，只不过不是苹果味的，是满嘴的香草味。他的手伸进小小的一方温水池子里，玩弄那些触感柔软又可爱的小东西——五颜六色的吸水珠。

    一颗红色的珠子张嘴提醒他：“角度是45°，还不达标哦，施同学。”

    粉色的笑哈哈：“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勃起了？不错不错，看来很有效果嘛。”

    黄色的从池里一跃而起，大声喊道：“看男同志的影片反应还是更明显，很遗憾，可能需要延长治疗期限啦！”

    它们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人头疼欲裂。忽然有个蓝色的声音蔽去聒噪，把话送到他嘴里，再滑向脑袋：“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施神释始终不睁开眼，只要他不看，就暂时还能避开不愿面对的现实：“因为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李昙道听他说了分手，比想得要淡定很多。没有停止吻他，而是握紧了他的手臂：“多久？”

    又是一阶段的最后一年，上一次是初三，这回是高三，李昙道越发觉得这已经成为一种魔咒，但他还没有找到彻底破解的办法。

    他听见施神释在离开他嘴唇的间隙低声说：“如果大学毕业以后，你还喜欢我，我们再在一起。”

    的确是魔咒，下回是大三，都提前预设好了。李昙道从小就爱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天却有些茫然。问与不问，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必要。施神释的意思他明白，他们不算是真的分手，只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让他需要这样做。

    李昙道抚他的后颈，确信地问出不会得到解释的话：“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施神释轻轻点头：“是，但我现在不想说。”

    “喜欢别人了？”

    “不是，一直喜欢你，只要我还没死。”

    “好。”既然他亲口说了，李昙道便相信，“我学医要连读，毕业都得往后拖几年的，要是中途太想你怎么办？”

    “给我写信，我可是给你正儿八经写过情书的，这要求不过分吧？”

    施神释的手加快速度，想以此打断他讲将来的事。他其实根本没有多少信心让李昙道等到那时，潜意识却固执地认为这个人的心早已属于他，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那时的李昙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管怎么变，现在的他，还是在爱河行进的船上的乘客，施神释这个舵手性子急手法粗，把游轮开成了快艇。李昙道头脑眩晕，四肢发软，朝他颈窝撞过去：“寄到……哪里？”

    施神释下巴靠在他柔软的头发上，左右蹭了蹭：“不用，时候到了，我亲自过来取。”

    怀中人终于彻底放松，发狠的情话说出来也变成乏力的喃喃：“那好，说话算数，我等着你。”

    “高考加油，李昙道。”

    “你也是，加油。”

    无论怎么看，都算是最奇特又最平和的一场分手，比这幅画面还要怪异的，尹红情自然见过。她向来猎奇，热衷于探索些不寻常的事物，却不曾想自己某天也会成为其中一个。

    而汪屿是她的造物主。

    尹红情坐在凳子上，变作电钻一般，从身体里发出极响的震动声。她无法直起腰，只能靠着站在旁边的“主”。

    “主”把手放在她的两肩，见她已不能再继续作画，挑衅道：“怎么不继续画了，不是很喜欢吗？”

    说罢夺过细长的画笔，用末端勾起她下巴，迫她仰视自己。

    “半个小时，敢哼出一声，我就在这里……”

    “主”隐去了后话，将画笔一横，让xue里夹着被调到最强档跳蛋的尹红情咬住。

    汪屿带着东西过来是刻意为之，不知这和她脑子里构想的是否相符。既然几天前就来了，说不定已经撞见过尹红情和詹玥谈笑风生的时刻。事到如今才过来惩罚她，该说没耐心还是挺能忍？

    不，她们的关系变得更荒唐了。说是为了满足性需求，何必又管她跟谁在一起，或是真心喜欢上谁？

    然而尹红情没有反抗，倒是享受着汪屿的愤怒，身处劣势，却已在心里把她弄哭好几次。她想着发泄，手自然地往汪屿衬衫里摸，伸到上面去拧去掐。

    汪屿没有抗拒，也不发出任何声音，画室里就只剩下空调和跳蛋的噪音，一个几乎听不见，静默而冰冷，一个在叫嚣，疯狂而热烈。机器盖过人的声音和气味，最后也败在触感。真实皮肤的温度，它们不可能凭自己感知，那之下的血液和心跳，更是它们羡慕不来的存在。

    也是面前这幅画像难以触及的神迹。

    但汪屿是如此善解物意，把那个小器物从尹红情身体里取出来后，将上面的液体仔细地涂抹在那幅半成品的脸上。

    “你看，”她笑着对尹红情说，“帮你画好了，可以交给她了。”

    尹红情撕了画，用留下牙印的画笔盘起她的长发：“来旅游，当然要带走纪念品。”

    汪屿看着她的嘴唇：“我还想要一样东西。”

    尹红情摇头笑笑：“下次。”

    在下次到来之前，邹北又来见她。他说蒋思齐有事来不了，尹红情知道他压根就没叫上那人，并未拆穿，意图让詹玥支开他。詹玥和陌生人有一套热络法则，邹北是个话痨，他们很快就聊在一块，倒把尹红情晾在一边。在中餐馆硬着头皮吃到一半，李昙道的电话终于打过来拯救了她。

    “你们慢慢聊，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正大光明地离开，在街上拿起手机怡然自若道：“怎么了？”

    李昙道听起来十分沮丧：“我和施神释分手了。”

    尹红情立刻就不淡定了：“为什么？”

    李昙道的嗓子有点哑，甚至还在吸溜鼻涕：“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不然你再帮我问问。”

    什么情况，竟然莫名其妙被施神释甩了？

    尹红情觉得无比稀奇：“你……在哭吗？”

    听到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尹红情马上无情地挂断，再打给施神释，以大姐的姿态质问道：“你怎么突然和李昙道分手？”

    施神释正在解题，语气有些冷淡，话是轻佻的：“没真的分，我和他玩呢。”

    他停了几秒，又补充道：“你就当是为了静心准备高考做出的一点牺牲吧。”

    尹红情想到李昙道刚才抽泣的样子，恨不得把施神释从手机那头抓过来暴打一顿：“这难道不更影响高考吗？”

    施神释笑着摇头：“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李昙道确实不会感情用事，就连哭，也是边写模拟卷边哭，若有人在旁，定是以为他压力过大才哭的。他的反射弧更长，刚分手那几天还没什么感觉，直到他习惯性地想找施神释去哪个地方坐坐，将要发出去那条消息时，才恍然发现可能不会得到回复。

    他只能叹气，当时就该说好到底是暂时绝交还是继续当朋友的，现在想打电话过去，又好像变成打搅。

    李昙道把手机扔在床上，不再管它，拿起笔开始做题，又一次迟来的情绪却在这时爆发。他也说不清哭是纠结还是难过，或许是后悔？

    “他哭了，你见他哭过几次？”

    施神释一怔，捏着笔写不出字。

    李昙道后不后悔他不知道，但他是有点后悔。从来没有看过那人哭，只听说他哭，就已经乱了分寸，却连安慰都不能给过去，生怕心软又退回难堪的局面。所以离李昙道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些日子，施神释就已经备好了礼物，也算是表示他的决心。

    开学就到高三，李昙道住进了施神释的宿舍，睡在他原来的位置。教室的座位都被分开，单人一座，他们还是会经常用余光偷看对方，仿佛又回到没挑明关系之前。李昙道甚至都要觉得施神释分手分得高明，选在紧锣密鼓筹备高考的时期，不至于因为亲密而太分心神。去天台也是分开站一边，空出一段沉默的距离。因为不言语，氛围更添了隐秘的诗意。

    而今天势必要打破这稳固安宁的局面——当施神释把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礼盒送到他手里。

    “生日快乐，”李昙道听见他努力藏住笑意的声音，仿佛酝酿着什么阴谋，“最好在被窝里拆。”

    这东西不好拿在朗朗干坤下展示，连购买也有见不得人的意味。那天施神释下晚自习到家，趁王静梅刚开始洗澡，他换掉校服，戴上口罩，像古代的刺客一样迅捷地溜出门，走进那家路过了无数次的成人用品店。早已查过不需要身份证也能买，他压低嗓子装熟客，一开口又露了馅：“后面用的那种，有吗？”

    店员就是老板本人，这种初来乍到又乔装打扮的顾客，他已见过太多。他低下头，悠闲地点燃一根烟，避免眼神交流的尴尬：“当然有了，那边角落都是，看您想要哪种？”

    施神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过去，在昏暗的玫红色灯光下认真打量一番，最后满意地取下一个递过去：“这个吧，麻烦包好一点，我送对象的。”

    “没问题。”

    老板叼着烟麻利地包装好，往纸袋里再放了几样赠品，笑容可掬地交给他：“祝二位幸福，欢迎下次光临。”

    待夜深人静，室友的梦话和呼噜声奏起交响乐，李昙道把施神释送他的带上，去了厕所。

    他小心地拆开，即便已经关上门，还是避免发出太多窸窸窣窣的声音。等看到礼物是什么，李昙道会心一笑。

    是一串蝎尾似的东西，还有一瓶……润滑。

    名副其实的成人礼，施神释果然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还有个人也是不容忽略的，今天也是尹红情真正成为成年人的一天。她正在外地不紧不慢地拆着一大堆礼物，来自两对父母，两个姐妹，两个小弟，和两个老弟，还有两个知己的。

    新知己送她纯白的全新画具，老知己送了她一套纯黑的性感内衣。学艺的讲究实用，学理的热爱浪漫。尹红情默默感叹着人类的反差，拆到施神释和李昙道的，终于爆发出惊天大笑。老弟们不约而同地送了指套，还是同一个牌子的。

    盛情难却，她拿出一个戴在手上，可白天画画太累，头沾到枕头的瞬间，再没工夫去做其他的事。

    三人的默契到这时候才展现得淋漓尽致：尹红情戴着指套，施神释握着赠品中的安全套，李昙道手指勾着那只蝎子的尾巴，都陷入沉睡，都没有做梦。

    今夜无梦，却已是梦中人。谁又能说人生不是一场梦？一帧帧一段段，由不得人喊停，却又不停重叠。因此到新的阶段，会引发出无数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人们把它称为“既视感”。

    就像拍高中毕业照，阳光是刺眼的，空气是烫的，熟悉地站在与之前无异的位置，身旁的人同样穿好校服闹着笑着，摄影师的姿势和话术顺着心里想的应验，老师不组织也能自觉遵守纪律，不约而同地在麻雀落地的那一刻安静下来。当“咔嚓”声停下，便觉得自己预见了未来，而心情不会有太多起伏，只觉得释然。

    直到那天，蒋思齐和邹北也没能鼓起勇气告白，只是拍照一定要站在尹红情后方，最后当一次她的左膀右臂，各自还要在她头上比耶，远远看过去，像戴了一个花环，又像是王冠。

    这也是拿到毕业照之后，尹红情才知道的。

    她还看见施神释隔着几排去看李昙道，只留给镜头一个好看的侧脸。照片里的人听见她哼唱的新疆民歌，把脸缓缓转过来，正对着她笑了。

    “放心吧，青春小鸟飞走了，会变成青鸟飞回来。”

    李昙道眨眼示意他也在，还小声回应着。尹红情听得不真切，便将耳朵贴在照片上。原来他在吟诗，他说：“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尹红情耐不住性子了，对着照片朝两人大吼：“别扯那么多青鸟不青鸟的，快说，到底跟不跟我去青岛玩！”

    汪屿坐在对面，被她魔怔的样子吓一跳：“我说了我要去，你怎么了？”

    尹红情放下手中那张无形的照片，猛灌一口冰美式回神：“哦，对不起，昨晚没睡好，估计是有点神经衰弱。”

    “没事，”汪屿松了口气，“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下周三……可以吗？”

    “可以。”

    若告诉她那是詹玥的老家，不知道汪屿还能否如此从容地答应。詹玥当时说等高考结束就去她那儿玩玩，尹红情就暗自应下了这个邀约。她记或不记得都不妨事，尹红情本就把这次旅行作为这段荒诞关系的尽头。高中生涯的彻底结束让她清醒，是时候亲手掐死自己的青鸟，也是时候将汪屿的青鸟放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