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将军,自打入了皇城,你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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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完外事,内事也该处理了。 帝渚再回头,见两个外表看似依旧不损分毫,却是神态惶恐的望着她的下属时,剑眉一横,沉沉凤眼滚出怒气。 她是一眼不想多看这两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四周百姓众多,人眼烦杂,因此狠狠瞪了他们两人一眼后便扭头往外走去,只丢下一句强忍怒火的命令。 “滚回去给我跪在练武场的树桩上,跪不够三个时辰不准起来,不准吃饭!” 戌时,将军府,练武场。 黄昏入夜后的练武场空无一人,万般寂静,墙外不远是一片茂密绿林,因此偶尔会有误打误撞走失的萤火虫结队飞进院子里,在空旷的场地上四处游逛。 盈盈青光,一明一灭,犹如点点星光,正好照亮角落里两个赤膊打衣的男子,挺直腰板,双膝分开跪在离地五丈的木桩上,丝毫不动。 已是跪了不少时头,又正值热夏炎炎,即便入夜亦热气袭人,两人上身汗珠滚滚坠下,下身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裤头也被汗水濡湿透彻,湿哒哒的贴着皮rou。 调皮好奇的萤火虫们绕着两人转了几圈,萤光飘过时可看见两人露出的肌rou鼓囊囊的,透着明显狰狞的青筋,显然累的不轻。 尤其是左边的俊美青年,左边的那条腿似有疾患,竟隐约发着抖,像是强忍了极大的痛楚,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俊美的面容显出几分扭曲。 但两人依旧跪的笔直笔直,面目热的通红,却双眼定定直视前方,带着一股子宁死不服输的坚韧劲。 萤火虫围着他们转了两圈,看他们始终一动不动,似乎觉得没了意思,便掉头飞去了别处玩耍。 其中两三只便飞到了他们身后数十丈远的杨柳树下,那树年岁过百,垂柳枝枝,树干宽大,树后刚好足够站一个四肢发达的壮汉。 此刻,那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一玄一红,皆是风姿绰约的女子,却风格迥异。 前者面目英气勃发,气质冷冽如冰山寒霜,高不可攀,后者却是眉目娇媚,身段婀娜,一身红纱红裳坠地,风情万千。 前方那一幕落在眼里委实不忍心,红裳女子便向身前的人好言解释道:“将军,燕子今早出门去给川子买酒,无意撞上那几人一边喝酒还一边辱骂将军,说你居高自傲,看不起旁人,对谁都爱答不理,迟早一日会功过垂成,到时落地凤凰不如鸡,定叫你好看……” “川子知道了也是气不过那些嘴碎无胆的小人私下编排,说你坏话,才带着松子和燕子找他们麻烦,将军又何必因此大动肝火?适当的罚会儿也就罢了!” 柳树下的帝渚背着手,足足一会儿没说话,只望着前方跪着的那两人,好半响才道:“我知道。” 自己的属下性子如何她当然了解,若非对方率先有错他们万万不会仗势欺人。 而且今日她一见那几人就明白了这场祸事的源头——都是被她严词拒绝过的官员,或是因了愤怒,或是因了不甘,便私下聚集在一起咒骂腹诽她。 这种事太常见了,就算她没有故意去打听,想也是能想到的,但她从未在乎过,也不屑在乎。 说白了你把人欺负的过狠,还不准别人泄泄私愤过过嘴瘾么? 只是没想到那些人蠢得无药可救,喝醉后当着大庭广众之下的嘲讽暗骂她,又被霍燕凑巧撞到了。 “将军,虽说川子做的莽撞了,但将军你也多多包容些。”三娘无奈叹息,“咱们三百飞豹亲卫兵全心全意奉将军你为主,人人敬重如神,在边疆时何等受过这鸟气,谁人敢对将军半分不敬?而那几个无胆鼠辈连给将军提鞋都不配,如今竟敢咒骂将军,怎忍得?” 自打入了皇城,将军所做的样样事都是藏锋收光,一避再避,就算将士们没有为此说过一字半语,但心里的不满早就漫漶,会因了这一件小事而勃然大怒是早就料到的事情。 他们知道,帝渚自然更清楚。 “三娘,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帝渚的声音很低,低的令她生了将军此刻竟是在笑的错觉——苦涩且悲凉的笑。 听着这声,三娘的心都泛起了抽茧剥丝的疼。 她们完美如同天神一般的将军,行军布战时运筹帷幄,算差不落,战场厮杀时英勇无敌,一把长剑傍身,无人可近十尺,所杀敌军没有过万也有八千,名声响亮三湖四海,无人不晓。 这般强悍霸道的铁战神,当世再找不出第二个的将军,回到了家乡后,反倒活得步步小心,谨慎避世,简直令人痛心无比,又极尽惋惜。 三娘敛了神色,叹息入腹,定定答道:“没有,将军天资聪慧,心思细腻,做的事事决定都是再三考虑的,纵使三娘粗鲁不懂政事,却明白将军的一切所言所为皆是有理。” 话落,前方传来一声浅浅的嗤笑。 “你们奉我为神,理所应当的认为我做什么都没有错,但心里其实又不服,是不是?” “三娘不敢。” 三娘急声回答:“我们对将军忠心可鉴,马首是瞻,绝无不满。” “真无不满?” “没有,不管他人作何想,属下几人跟随将军数年,对将军始终如一,定然不会质疑将军!”三娘铿锵答道,“倘若三娘此刻说的有只字假话哄骗将军,便叫九天神雷降下惩罚三娘,让三娘魂飞破散,永堕无垠地狱!” “…….” 她发的誓太狠太重,叫人一时都无话可说,不知该骂她胡言乱咒,还是该夸她忠心不假。 帝渚沉默了片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美丽女子一眼。 见她目光灼灼,毫不回避的瞪着自己,漂亮妩媚的丹凤眼程亮程亮的像有无数星辰坠入,清澈透底的绝无半分假意,她忽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一笑,便是冰川顷刻消融,大地万物复苏,寒流化作涓涓春水,纵使再冰冷坚固的人心都要在这一笑面前片片瓦碎,融化润土。 三娘看着这无疑是罕见至极的纯粹笑容,一时看的回不过神,突然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处何地。 亲娘哟,跟了这冰山无情冷酷一样的主儿快有六年多了,但见到自家将军这般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就能叫人永不敢忘,铭感五内! 可惜那抹浅笑来的突兀,走的也极快,只是个转眼又恢复成了不苟言笑的冷酷将军,三娘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回味着那个笑。 她脱口而出的夸赞道:“将军,自打入了皇城,你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虽说看着人还是那个人,平时对他们该呵斥就呵斥,该罚就罚,但将军的一点点逐渐细微的变化她们都感受到了。 “是嘛?”即便听着下属的激动夸赞,帝渚仍是淡淡,还有心情反问,“那你们觉得这是好,还是不好?” “当然好啊!” “哪里好?”帝渚好奇的看她,其实对此她没有什么感觉,但最近他们确实对着她也敢逐渐亲近,与她说笑耍浑了。 “将军,你以前就像是个不着人间一丝烟火的神仙,咱们这些凡人连你的边都摸不着呢!她心虚似得的嘿嘿一笑。 “说句大不敬的话,私底下的时候我们也没少腹诽将军,说你大概上辈子是庙里供奉的无量杀生佛,所以天生没有人情味,冷酷无心,绝不会有爱欲,很有可能这辈子,这辈子…….” 前面她还说的兴致昂扬,但或许是说的太顺口有些得意忘形,等到她及时住嘴的时候,这话已经收不住了。 帝渚看她,眼中暗涌流动:“这辈子如何?” 一向胆大随性的三娘在她的目光下竟是心虚的低了头,许久,小声嗫嚅的接道:“…..孤独终老。” “…….” 前方久久没有人声,三娘小心翼翼的抬头一看,却见帝渚已经扭头再看向前方。 侧着的脸庞在黑夜之中明明灭灭,两三只闪着点点萤光的萤火虫从她耳边飞过,平日锋利不敢直视的眼眸在这一刻竟显得温凉如水。 分明脸庞的线条柔和的近乎温柔的错觉,却莫名冒出滚滚悲意。 看着这样的将军,三娘动容了,轻轻的喊了一声将军。 帝渚嗯了一声,并未对刚才她所说的冒犯话严加斥责,神色纹丝不变。 她淡淡吩咐道:“之前军师就为他俩苦苦求情了半个时辰,惩罚也够了,你去叫他们下来吧,再叫军医给林川看看腿,别坏了腿筋。” 吩咐完这些,她就转身往后走去,削瘦高挑的身形,浓重似墨的长袍,深邃深沉的仿佛与这沉沉夜色都融合在了一起。 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坚忍不拔,孤高不屑,却又显得那么孤单无依,步伐一步一步沉稳不停,无人在旁与她并肩而行。 唯有两三只微小的萤火虫陪伴在她身边,为她照亮前行的道路。 踽踽独行,形单影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