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
醉鬼
周玉没什么动物缘,小时候养猫猫狗狗,不是走丢了就是病死了,就没一个活长的。她心里还担心这小狐狸活不了,没想到养了两天这东西没死,肯就着人手吃东西,而且不怕人了。周玉把鞋子放在床跟前,早上起床的时候,这小东西总是爬到她床上来,在她枕头边蜷了一团卧着。 周玉起床,先拿碎rou喂小狐狸,跟它玩一会,然后再洗脸梳头穿衣服准备去店里帮忙。 店里从早到晚也都是那样的。进进出出的食客,老的,少的,有身份的,没身份的,眼睛都往她身上溜。周玉笑盈盈的迎接着,其实心里很厌恶这种生活。 每天都是这样闹闹嚷嚷的,到处都是油腻腻的各类人群,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玩一玩,休息休息。爹娘嘛,天天说挣钱挣钱,可是都舍不得多雇一个帮忙的。周玉真想每天早上能睡大早,起了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站在这里迎来送往,真的很无聊很辛苦。夏天天气热,呆一会儿就是一身的汗,明明在旁人眼里,她是个冰肌玉骨的美人,可是她站在这里,只感到自己浑身都是油腻和汗水的味道,很令人作呕。 无聊的时候,周玉也会有很多的想头。跟孃孃上街的时候,她会刻意的留意车外,想再看到那个叫季芳的青年,可惜,自从在温府那次之后就再也没见到。 本来也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三天之内接连遇见四次,大概把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给用完了吧。而且见到了也不能怎么样,人家那样的身份,跟自己这样的人,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周玉平日里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的人,大概也就杨玄之那一类了。 那叫季芳的青年能在温公家饮酒,肯定是温公的朋友,而杨玄之那样的人,都没有资格到温公府上去拜访呢,可想而知…… 杨玄之好几天没来,周玉这天忍不住忽然问道:“孃孃,杨大人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不见来?” 杨氏道:“杨大人在筹办婚事呢!” 周玉道:“啊?” 周玉顿时就失落了。 虽然她对杨玄之也没有喜欢的了不得,但是还是感觉被人耍弄了一样不开心。明明原来又是跟爹娘打听她婚事,又是跟她眉来眼去,说要陪她买丝线,敢情都是耍人玩的,周玉有种挫败感。 杨氏道:“人家成婚,你啊什么啊,去把酱菜缸给我搬出来。” 周玉不肯动,抱着胳膊,坐在柜台后生闷气,一下午杨氏怎么使唤都使唤不动,气的骂道:“你在那跟谁赌气呢板着个脸闷不吭声,没看到我忙的要死吗?” 周玉本来只是有些不高兴,被孃孃说了重话,顿时委屈的哭起来了。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来没受过爹娘一句责骂呢,此时就感觉特别难受,泪花闪闪的:“人家心情不好呢!你还让人家干活,还一直叫一直叫!人家没答应就是不想说话了你还叫还叫!” 杨氏道:“嗬,你还有理了?” 周玉倔强道:“我就是有理!” 杨氏说:“你有什么理?别废话了,赶紧出来给我帮忙!” 周玉说:“我说了我不高兴啦!让你不要一直叫一直叫!” 杨氏觉得这丫头片子要挨打了,越大越娇气!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来这个呢。杨氏正要回,突然看见店门口走进来一人。 是杨玄之。 杨氏骂了一句:“你以为你还小啊!”连忙笑迎出去:“杨大人。” 周玉说:“我本来就小!” 杨玄之一进门就看到母女两在吵嘴,讶然道:“怎么了?” 杨氏笑道:“我说她呢。” 杨玄之今天穿戴的很周全,灰色的宽袍大袖,簇新的袜履,冠带齐楚。周玉听到他的声音,从柜台后探出头来,瞥了他一眼。 杨玄之笑道:“我给你那小狐狸养的怎么样?没被你扔了吧?” 周玉说:“杨大人,你要娶亲啦?” 杨玄之笑笑没答。周玉心里哼了一声,皱着眉,不大屑的。 杨玄之好像也没有什么事,进来以后就坐在那,杨氏给他上了酒,他就在那独自吃酒。周玉隔一会从柜台后探头看他一眼,看他走没走,反正讨厌他。 天渐渐黑下来,客人们也都散光了。周玉看时间很晚了,便起身走到门外去,想把门板装上。 她刚走到门口,却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青年在驴儿推磨似的饶圈,显然是喝了酒,已经醉的摸不清东南西北了。周玉看到他一瞬间眼睛放大,心咚咚乱跳起来!眼看着对方已经要走过去了,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大喊了一声:“哎!你过来呀!” 那青年听到有人叫,茫然的回过头来,迷迷糊糊张望。周玉也不晓得是哪里鼓起的勇气,胆子大破天了,她生怕对方跑掉,跟个猴儿似的就拎着裙子奔过街去。周玉胸膛起伏,紧张之下不知道说什么,背都要出汗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要不要进来喝点?” 说完就想抽自己的嘴巴!都醉成这样了,还喝一点,她赶紧改口:“我带郎君去醒醒酒吧。” 青年晕乎乎的也不辨是谁,只是醉的要倒,一只手搭上她肩膀,半边身体靠到她身上,嘴里咕哝道:“你家里有好酒吗?” 周玉不管自己逻辑混乱,顺着他说:“有,有,郎君慢点。” 周玉简直佩服自己的勇气,竟然在半路上把这人给哄到自己家来了,不愧是开店做生意拉客的!周玉小心翼翼,跟偷东西似的把他搀扶进了店里。杨氏讶异地走了过来:“哎呀,这是谁啊!” 周玉不敢说自己认识,面红耳赤道:“路上有个人喝醉了。” 杨氏看这人穿着打扮,是个士家子弟,不是一般的醉鬼,所以也没有生出驱赶的想法,只说要弄点醒酒汤来。周玉下意识的不想让他这么快酒醒,脱口道:“都醉成这样了,喝什么醒酒汤啊,咱们扶他进屋子里去躺一会吧。” 杨氏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周玉把人扶院子里去了。 杨玄之好奇,也跟了进去,见周玉将青年放到床上,又是拿帕子给他擦脸,又是脱鞋子,惊笑不已:“怎么,你认识他?” 周玉红了脸不答。说认识吧,事实压根就连姓名都不知道,说不认识吧,她又觉得很熟悉了。 周玉很不想杨玄之在这里,心想他干嘛跑到自己屋里来。但是杨玄之以为她能把不认识的男人扶到这里来,那自己也不用避讳了,因此非要在旁边看着。 很快杨氏也跟了进来。 杨氏问杨玄之:“大人认得这人?” 杨玄之笑道:“大名鼎鼎的褚季芳啊!褚家的千金,我自是认得他,只是他恐怕不认得我。” 杨玄之兴致勃勃搓起手来,跟观赏奇珍异宝似的,围着褚季芳绕圈,四个方位,八个角度的打量起来,那样子比看美女还垂涎。 这褚季芳年少时,乃是以美少年的形式出名的,京中无人不知。时风对男色的审美比女色尤甚,从不吝惜对男子风度容止的赞赏,尤其是士家子弟,形象气质好是极度受赞的。逝者如潘安,卫玠,王衍等,都是天下知名的大名士,大美男,在者如王导,庾亮,温峤,褚暨等人,都是朝廷重臣,都因为有美好的相貌风度而受时人称许。褚季芳是大名士的儿子,自己相貌容色又如此脱俗,名气自然大过天了。 过不久,周四进来了。 还有一个邻居,是杨玄之的朋友,头往屋一伸问道:“这是谁?” 杨玄之道:“褚子兖的儿子啊!” 邻居大惊:“褚季芳?” 邻居一看,了不得,这相貌,肯定是褚季芳不会错,激动的也开始搓手了,乐的大步往外跑:“竟然是褚季芳啊,我去叫我老表!” 周玉没拦住。 很快邻居带着老表来了,除了老表还有好几个朋友!全都是一样眼睛冒泡的神态,见了褚季芳跟见了什么似的,四面八方奔走相告。 半个时辰之后,周玉的小屋子里已经围了一屋子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是跑来看褚季芳的。女的都不害臊,大姑娘小媳妇老婶子,你推我挤笑的满脸开花,不要脸的争着想伸手摸一摸。而杨玄之之伦,平日在周玉这样的人眼里,都是要尊称大人、郎君的了,此时围着一个褚季芳,惊讶、赞叹,表白,全都没有了大人郎君的尊贵。 褚季芳倒是坦然大睡,没有一点被围观的自觉。忽然他脖子一伸,打了个酒嗝,众人齐声发出惊叹。 “嗬!” 他眼皮子动了动,目光虚迷,似乎要睁开了。众人就吓的脚步齐整整后退两步,不敢接近亵渎。 及至看到他眼皮子翻了两翻,终于又合上了,众人又同时的松了口气,“呼~”的一股气流集体释出,然后“哗”一下,瞬间又拥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