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别抛弃我
4.别抛弃我
秋季正是户部最繁忙的时候,顾母一连在衙门待了半月余才难得回家一次,按照惯例是应该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齐氏对此事一向颇为上心,不光顾明月今早不得安生,府中的侍从伯伯们也是从天色尚未破晓时便早起将正院细细洒扫了一番,厨房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吃食,听院中的厌厌说,就连顾宁院中几位厨艺极佳的伯伯也被叫去了厨房帮忙。 明月很少见母亲,也怕晚去了齐主夫怪罪,再加上实在嘴馋中午厨房准备的丰盛饭菜,便早早地想要到正院请安,正巧半路正遇上来寻她的顾宁,两人便一道去了。 顾母居住的正院相较齐氏所住的院子清雅空旷许多,倒也有不少奇珍异草,却不似齐氏的院落一般让人有遮天蔽日之感。树木植被多是偏安一隅,与回廊、假山相衬颇为雅致。 许是因为这几日日夜cao劳于政事,无暇歇息,明月这次见母亲明显感觉到了她的面容多了些许憔悴,鬓边也生出了几缕白发,与坐在她身旁好似风华正茂一般的齐氏一比,全然不像是仅大齐氏三岁的模样。 顾母身姿清瘦,加之多日cao劳神情有些困顿,她换下了一身官服,穿着在家中常穿的利落衣裳神情冷淡地坐在主位。 只有在见到顾明月时,这个女人才打起精神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许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过不了几个月就是科春闱了,该用功了。” 或许是太累了,她没有再询问顾明月的课业,只是坐在主位上静静地等下人们上菜。 明月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桌上只有四个人,却安排了满满一桌子菜,周围侍从如云,更显得桌上座位空荡荡的分外冷清。顾母像是没什么胃口,匆匆吃了几口,不顾齐氏难看的脸色便要回房休息。 顾母刚走到门口正好撞见了匆匆赶来的管家钱三柯。 钱三柯身材矮胖,踉跄了几步差点和顾母撞了个满怀,她那个身子真撞上来非将顾母撞飞不可。 堪堪停住脚步,钱三柯来不及告罪连忙说道:“家主,户部派人来请,央您赶紧再去户部衙门一趟。” 顾母叹了口气,依在门框上抬手摁了摁眉心:“可有问过是什么事吗?” “长孙大人说,是皇帝要从户部拨20万两白银给奉天司修缮宫观,长孙大人邀您来商量商量这二十万两要从哪出。” 顾母沉默半晌,像是没听清楚,顿了顿才又问道:“多少万?” “二十万。” 屋内的人也就听到这些,之后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这才刚到家吃了个饭,顾母又回衙门去了。 顾母一走连带着齐氏也没什么用餐的心思,撂下筷子走了。两位大人接连离席,明月与顾宁也不好多吃,可惜了一桌子好菜,明月还没吃上几口。 顾母再次回来已是傍晚,她提前命人在白鹤亭设宴,请了其他偏房的叔父和小姐一同用饭。 晚上还没到赴宴的时间点,顾宁倒是先一步来了清风馆。他换了身带有暗纹的青绸,月光映在衣衫上反射出的光芒仿佛流金般耀眼,一举一动间浮光流转更衬得顾宁容貌纯秀仿若仙人降世。 “月儿,我有事要同你说。”他走近不顾明月的挣扎,少见执拗地将顾明月拉去室内,侍从们还算懂事见顾宁有意躲避众人,便也没有跟进去。 待到四下无人,两人相对而立,顾宁才放开手。他今日想了许多,觉得有些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下去,一束月光越过窗台洒进室内,照在顾明月深色的裙摆上。她站在那儿,上半身笼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 顾宁心中酸涩,不知不觉间他的meimei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他抬起手想要抚摸顾明月的肩头,被顾明月蹙眉躲了过去。白皙的手顿时滞留在半空中,半晌才收回,顾宁略显失落地将之握在胸前:“月儿,你我年岁都不小了,你究竟要跟哥哥怄气到几时?” 他仿若凝着一层水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顾明月,灰绿色的眼睛仿佛带着无尽的悲伤,鸦黑的长睫蝶翼般微微颤动着,似乎下一刻就会落下泪来。 “……” 顾明月沉默不语,好似无动于衷一般。 “当初的事情是哥哥错了,哥哥不应该拆散你们。”顾宁抿着唇,按耐住眼中的酸意,口中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心中的苦痛更是如泛滥的江水一般涌了出来。 “可哥哥这般也是为了你好,那个男人他……他……”脑中那些香艳yin靡的画面仿佛又在眼前快速闪过,顾宁红着眼,苍白的指尖止不住地颤动着。 “yin贱”“龌龊”“狐狸精” 这些大家公子不该想到的词一个又一个地出现在顾宁脑海中,猩红的字几乎遮蔽住他的眼睛。他握紧拳头,眼眶恨得发红,恨不能将那个蛊惑自己meimei的男人千刀万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即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他还是不住得感到后悔。后悔让那个贱男人死得那么痛快、那么干净。让他死了,还敢恬不知耻地占着meimei的心,破坏她们的兄妹感情。 “这都不是你逼死他的理由。”顾明月的心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么多年,她对那个人避而不谈,可时至今日遇到与他相关的事,却还能感觉到心房中发出的阵阵隐痛。 哥哥是非常虔诚的佛教徒,从顾明月有记忆起,他一日三餐都不沾染过半点荤腥,比庙里的僧人都要恪守教规,更别说逼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子。 “……他是,”顾宁沉默良久,只从齿缝间吐出这样一句话:“自取灭亡。” 虽说早有准备,但顾明月还是为他语气中陌生的狠意感到心冷。顾府这座高门大院在她看来只是一座精雕玉琢的修罗地,关着一群道貌岸然的疯子恶徒。 可她曾经以为哥哥是不一样的。 “月儿……” “住嘴吧。”顾明月粗鲁地打断他的话头,青蓝色的月光和安静的夜晚实在不适合发脾气,明月叹了口气:“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我也没有怪过你,你走吧。” 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 顾明月这敷衍、冷淡的态度无疑是在用刀剜他的心。顾宁宁愿自己meimei对自己大发脾气,骂他心狠手辣,也不愿意被她如此不耐烦的驱赶着离开。 像在面对街边一个穷追不舍的乞丐。 “别这么对哥哥,好不好……”顾宁双唇颤动着,一双含情美目蓄满了泪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清瘦的指尖狠捻着手中的佛珠,似乎想从中汲取一些力气,可他只能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无孔不入地涌向自己。 比他以往感知到的伤痛都更加浓烈伤人。 他笔直身子颤抖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仓皇无措,简直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木讷的站着,口中不住得低喃恳求着:“……哥哥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求你了,别抛弃我,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