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聘礼
一地聘礼
孔季宁穿过前院和正厅,也没见一个人影。只有保姆春姨挥着锅铲从厨房出来,瞧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说:“宁宁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 她甩掉一只鞋,说:“吃过了,我妈呢?” “你妈和书记在外地呢,明天才回来,你忘啦?” 孔季宁笑了笑,自嘲自己太紧张,连季女士不在家都忘了。 春姨回身从厨房端来一碗浓热的汤汁,因她爱喝,专做了留着的。孔季宁看着瓷碗里最上边那层浓厚如黄油,胃里忽然犯恶心,皱着眉说不喝了。 春姨觉得可惜,又劝了一句,最后说:“那可便宜我了。” 卧室在二楼,一向风风火火的她上楼梯时却握着扶手,一步一步踩上去,心里装着事,没看路,踩最后一个台阶时踏了空,趔趄着往前倒。 没栽地,人没事,右脚往墙上狠踢了一脚,脚拇指生疼。 洗漱后脚上套着一双外侧镶了一圈长毛绒的粉色拖鞋,一排脚趾头露在外面,其中一粒可见青紫。 冷气开得足,披了睡衣后木然地躺在床上,仰着面琢磨厉秉舟说的话。 明天要来她家提亲,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平常得跟明天过来串个门似的。 有了厉秉舟,她心里也没原先那么七上八下了,只是有一种不寻常的预感,怎么结婚这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呢。 手机屏幕弹出消息:Z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高考之后,孔季宁出国读设计,厉秉舟他爸就这么个儿子,不敢送出去,怕天高老子远后儿子沾上些不好的,那是俩人从认识以后第一次长时间分开。 孔季宁远渡重洋求学,季女士拍板,陪读。 到了还是没能脱离她妈的控制,她前三年都跟蔫茄子似的,学业计划、交友情况一一要过她妈的目,季女士美其名曰怕有人勾她学坏,孔家就这么个独女,也经不起摔打。 大四那年因外婆住院,季茹回国探望并照料,孔季宁才得了个喘气的口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交男朋友。 是同校同学,白人,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像卷曲的绸缎,她全然是见色起意。 这样的喜事,第一个给厉秉舟讲,兴冲冲的。厉秉舟没什么反应,就说了句恭喜,第二天她下了课,正挽着男友往外走,不期然在一棵香樟树下,见到厉秉舟。 她请他吃了一顿饭,带着男友,厉秉舟跟失心疯一样出言不逊,当着人家面用中文问她什么眼光,找个这样的老外。 老外男友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用蹩脚的发音说:“ning,你的朋友不喜欢我。” 她遣男友先走,在大街上和厉秉舟吵了起来。 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她骂他心眼小得只能穿线,眼红她在国外过好日子,他威胁说要和她妈告状。 孔季宁把包摔在地上,指着他说你敢。 那之后便不欢而散,厉秉舟的火气简直莫名其妙,她把他撤了置顶,还是不爽快,直接删了。 原本想着,他主动加回来就算了。 两人的交际圈重合度有80%,又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事直接就口头说了,于是到了也没等到好友验证消息。 孔季宁侧躺着,输入备注名称:厉秉舟。 想了会儿,删掉,重新输入:喜当爹。 完了还觉得自己挺幽默,弧形嘴巴一咧,手机抵着下巴咯咯笑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那头发来消息。 喜当爹:明天什么时候去你家方便? 宁宁:晚上吧。 那边没回,半晌,孔季宁拍了拍他。 喜当爹:? 宁宁:你真要来啊? 喜当爹:明天下了班你先来我这儿。 宁宁:哦 隔日孔季宁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下午开完一个重要的讨论会就奔回西河巷。 厉家警卫员是认得她的,孔季宁转过回廊,就见厉家院子里摆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红箱子红盒子。 厉秉舟递过来一张单子,她定睛一瞧,是聘礼礼单,仿宋字体,刚劲有力,是他亲笔手书。 孔季宁心里未免扑通一跳,对着那单子发了一会儿愣:“你真要来我家提亲啊?” 厉秉舟眼睛正在地上那一片红上扫来扫去,“嗯。” 孔季宁看他那样子,是等天一黑,就要把这大箱子小盒子都抬到她家去,她眼珠一转,下巴颏翘起对着厉秉舟说:“假结婚也这么隆重吗?” “孔季宁你傻是不是,冯管我俩是真是假,这件事落在你爸妈和我爸还有外人眼里,就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厉秉舟两只深潭般的眼睛圆睁,转过头对着她,不客气地继续开腔,“不止是我俩,孔家和季家往后就得死死绑定在一块儿。” 吞吸了他的话,孔季宁不作声,捏着那张礼单,背过身去,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掂量那几句话的分量。 厉秉舟走到她身后,问:“你又在琢磨什么呢?” 齐刷刷的黑发掩住她侧脸,孔季宁怅怅盯着地板,说:“我不想了。” 厉秉舟眉一挑,压根没当回事,只顺着问:“为什么?” “和你结婚,这事儿太大了,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好,就当这是个玩笑,今天晚上你自个儿和季姨孔叔说,就说你怀孕了,孩子爹不明。作为邻居,我可以在一旁替你说话,也不用担心孔叔动手,你怀着金孙呢。” 孔季宁不语,他继续说:“我就问你,孔叔知道以后会怎么做?” 孔季宁太了解他爸了,生平最紧要是一张薄面光彩好看,他不会允许自己头一个外孙是非婚生子。 最多三天,孔书记能甩出个单子让她选人。 她叹了口气,说:“我爸第二天就能招个婿进来。” 厉秉舟说:“我想不出比我更适合做你丈夫的人选,你说呢?” 孔季宁心里边认同他的话,在这个情况下,没人比厉秉舟更适合,两家知根知底,两人从小的交情摆在那,真结了,也就是换个房间睡觉的事。 照理说,头婚是人生中一件顶大的事了,搁在他俩身上,就像是喝水那样平常。 她心里头没有表面那么镇静,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