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谁是谁的救世主
人心其实挺难测的。 沈琰承认，在那短短几秒，他设想过十几种答案，但没有一种是谈易回答的那个。 她笑了，手指了指车窗外，“他就明白自己不是特别的那个呗。” 在那瞬间，沈琰的耳根子红得彻底。他别开她的目光，故作轻松说着，“我俩算是一比一，平了呗。” “嗯哼。” 谈易目光深邃，他觉得自己看不透，也不想看透。那其中的答案是好是坏，是不是自己猜想的结果，无论怎么样，都是劣大于优，找不到最优解。 他一个对不等式极为擅长的数学天分选手，在失衡中总能找到破解方案的人，在那刻是真的退缩了。 节节败退。 或许谈易知道自己的心思，或许不知道。 不过都不重要了。 她拒绝的态度太过于坚决。 谈易唇角微微敲起，熟练吐出烟圈。第一次遇见，沈琰觉得她的嘴唇漂亮，但薄，看起来是个薄情的人，还真被她猜对了。 他忽然想知道，如果谈易这样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你会爱人吗？” 谈易没想过沈琰忽然的这么一句，夹着烟的指尖轻轻在空中划过，留下一道久久不散的痕迹。沈琰不知道那是什么，是自己仍残存的希望，还是她将亲手在两人之间划清的界限。 半晌，她忽然回答，“大概不会。” 谈易看着他，笑了笑，“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顿了顿，她又说：“我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多，躯体死亡之后，人是没有灵魂的，他们要说什么，只能通过我们来告诉活着的人。” “哪有什么救世主呢？”她目光深邃，坚定望着他，“爱是转瞬即逝的东西，我也当不了任何人的救世主。” 在那瞬间，沈琰相信了有命运这件事儿。 因为车内的电台在播放着婚礼进行曲。 他偏过头，无意看见车牌后座角落里放着一份婚礼请柬。谈易单手将它夹起，“朋友的婚礼。”她耸耸肩，“不过见证别人的爱情，我倒是挺有兴趣的。” “你要是没课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她的话题转变得太快，沈琰一时间差点没跟上她的思路，她在暗处眯了眯眼，透过近视镜片和自己对视。 然后沈琰轻轻，点了点头。 谈易递给他婚礼请柬，他拆开，刚想说什么。 “我们单位刑警队长。”她唇间含着烟，含糊不清说着。 他指了指上面男方的名字，“姓林？” 谈易笑了，无奈攥着他的手腕，将手指移到女方名字处，“她，姓席的。” 沈琰也没听清后面谈易说的什么，只感觉到自己手腕处热的厉害。他呼吸一滞，也不敢转头，她靠得近，一回头应该就能碰到。 她的嘴唇。 他额头渗出汗，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短短几秒。 谈易把手抽走了。她靠在椅背上，哼着沈琰没听过的曲子，眯着眼睛看着他，或许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想些别的什么。 她的眼尾翘起的刚刚好，唇角的弧度刚刚好，一切都太过于完美。 就像精心雕刻的艺术品，有了生命。 沈琰在那刻觉得自己又走了沈昭余的路。抛去性别不论，他似乎明白了他哥对谈默的情感，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躯体感觉。 仿佛身处黑暗的飞虫，因为与生俱来的趋光性，无可救药般扑向，明如白昼的火。 他忽然想着，如果他不是沈琰就好了，但又庆幸自己是沈琰。 这样他才能认识谈易这么个远在天边的人。 沈琰低下头，眼眶泛着湿润。 谈易看见了，递给他一张纸，“怎么，想你哥了？” “嗯。”他偏过头，电台里在放着不知名的情歌，声音有些哽咽。 “你也只有这时候像个高中生。”谈易笑了，将手中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哑声道：“别哭了，我可不会安慰人。” 她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拍了拍他的肩，算作安慰。 还真是不会安慰人。 他又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儿了。 到家了。 沈琰下车，刚走出两步，就听见她喊他的名字。他回头，见谈易冲着他摆了摆手，“过来啊。” 谈易叼着烟，举起手机，无奈道：“我没你电话。” 你原来知道啊，沈琰想着，但没说。他接过谈易的手机，在上面输入自己的号码，听见自己手机震动，他挂断，然后递给她。 “行了，走吧。”她冲他摆手，没下车。 车门一开，车内灌了冷气。 谈易穿得少，在座位上冷得直搓手。 沈琰握着手机，比划了下，示意她关上门。他走的时候没回头，一直到沈琰进了单元门，才听见发动机启动的嗡嗡声。 透过走廊的玻璃，他看见车后排的灯始终没关。 那晚梦见谈易了。 醒来的时候一身汗，下面还硬着。透过浴室的镜子，沈琰看着自己的上身，忽然想起那人坐在后排座椅，夹着烟的手，吐出烟圈的唇。 像是荆棘上的玫瑰。 每一寸都性感的恰到好处。 他皱着眉，眼眶发红，打开淋浴，把水温调到最低，从头到脚的淋湿，才把自己心里那些肮脏的欲望浇灭。 心中的狂风大作，暴雨侵袭。 从此荒芜上生出花。 他颤抖仰起头。 沈琰不敢再去想那人。 心里各处又都是她。 他真是该死，沈琰觉得。 二模成绩出来的那天，正好是个周五。成绩单贴在前面，沈琰在座位上趴着，没动，然后就听见班里炸开了锅，“我靠，沈琰牛逼啊。” “716！这是人吗？” “不都说这次题目难吗。” 乱糟糟的，他有点听不清楚。 老胡进教室的时候，人群一哄而散，他看见沈琰，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过来。指着第一名那排，刚想说什么，就见沈琰拿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然后不知道发给了谁。 老胡一脸蒙圈，狐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炫耀了？” 沈琰扶了扶眼镜，随口乱说，“我记录一下，看下次能不能进步。” “你发烧了吧你。”老胡话音刚落，听见他打了个喷嚏，瞧见他状态不对，随手把手背贴在沈琰额头上，猛地一哆嗦，“我靠，这都多少度了，赶紧去校医院。” 沈琰皱眉，下意识摸了把额头。 怪不得，他这一天脑袋疼的跟炸了似的。但他还是摇头，随后摆摆手，“不用。” “不行，必须去。”老胡把沈琰送到楼梯口，让他抓紧，“我还有课，你自己去。” 沈琰摊手，“给我假呗，我在家休息一天。” “给。”老胡脖子一横，罢了，虽然知道他每次请假都不知道去哪儿，但看他生病那样子，最终还是没狠下心。 “谢了。” 沈琰刚走出一步，就感到天旋地转。他扶着栏杆，感到胃里翻江倒海。闭上眼睛，再睁开，走到校医院的时候，他彻底脱了力，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没看见校医。 倒是看见了谈易。 沈琰眯起眼睛，才看清她手上拿着他的眼镜。 谈易见他醒了，不由得“啧”了一声，然后递给他一杯温水，“喝了。” 沈琰艰难起身，却感觉身上疼得厉害。她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扶着他靠在床上，然后扯过旁边空床位的枕头，垫在他腰后面。 他接过水，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接过谈易递过来的水，不好意思道：“你，还真来啊。”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水杯，“谁让我人好。” 沈琰看了看四周，没看见校医。谁知道谈易忽然开口了，“别找了，你们校医早下班了，你看这都几点了。”顿了顿，她无奈道：“我比你们校医专业多了。” “流感。”谈易扔给他几盒药，“上面写了一天几次几片，自己看。” 她靠在椅背上抽烟，味儿熏得沈琰直想打喷嚏。 “谈易。”沈琰叫她。 “嗯？”谈易抖了抖烟灰，起身，俯身看他。 沈琰对上她的目光，忽然别过头，眼眶热热的，还疼。他艰难开口，露出带着苦涩的笑，“我哥死以后，还没人对我这么好。” “那是你运气差，没遇见几个好人。”谈易含着烟，说话含糊不清。 “是吗？”他盯着她的眼睛。 谈易点头，半晌，哼出了个鼻音。 “这就算对你好啊，那也太简单了。”她说，“我哥养那狗也肯定对我感激涕零。” 谈易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早已黑透的天，把外套扔在空床位上，指着亮灯的，很高的那处，“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沈琰看不到，他只看得见谈易的背影。但他还是摇头，“不知道。” “渝城大厦呗，咱一起吃饭的地儿。”谈易转头，和沈琰在暗处对视。 他眼眶发红，可能真是烧糊涂了，“我又考了第一。” 只见她噗嗤笑了，然后点头，像哄小孩儿似的说：“好好，沈琰小朋友最厉害了。” 沈琰别过头，别扭的说：“我十八。” 已经不是小孩了。 谈易朝他走来，一步一步。她紧攥着他的床角，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瞳，半晌，终于缓缓道：“我二十六岁了，沈琰。” 她俯身，重复他的名字：“沈琰。” 沈琰深呼吸，两人之间持续升温。他攥着床单，始终没躲开她的目光。 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先败下阵的那个人是谈易。她轻轻叹了口气，拉开两人的距离，轻声说着：“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沈琰。” 他眼眶发红，别过头，唇角颤抖，“我知道。” “对不起。”沈琰说，顿了顿，他又问，“是真的没有救世主吗？” “不可能有意外吗。” 谈易唇间含着烟，最终，坚定摇头。 沈琰不该有任何肖想。 关于他们之间。 在这场短暂的对峙中，他感到疲惫不堪。沈琰以谈易为圆心，给自己画了个牢。 他忽然想赌一次，一生就这一次，像沈昭余一样。 不仅如此，沈琰感觉自己病了，他疯得厉害。 只有谈易能救他。